一点盐

那天，一群友人在一起清谈，说到性命如水，逝者如此。有朋友问：那么，水逝之后，会留下什么？
　　
　　我脱口而出一个字：盐。
　　
　　小区有一个老太太，热爱跳舞，天天晚上都要出去舞蹈。去街心花园里跳。最开端花园里没人跳，就她一个。后来随着她跳的人缓缓多起来，多至多少十上百个，后来又匆匆少起来，少至三五六七个，再然后又多起来……无论人多人少，她都保持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别人都是流水兵，只有她白叟家是那个铁营盘。探戈、偏偏、大秧歌……跳得也不怎么好，可是什么舞都会跳。人们都说她头脑有些问题，说她老伴儿逝世那天，都认为她可能休舞一天了，可是她在家里坐到该出去的时候，照样出去。女儿说她：“不嫌丢人！”她眼里噙着泪，顿顿脚，仍是出去了。
　　
　　我看她的气色，红是红，白是白，那真叫一个好。某天碰到她，问她为什么爱好跳舞，她说：“人活一辈子，嘴要吃饭，心也要吃饭。这两样饭都不是吃饱就算，嘴里的饭得有盐才有劲儿活着，心里的饭也得有盐才有劲儿活着。嘴里的饭不说了，单说心里的饭。这点儿盐从哪里来？唱个歌儿，画个画儿，弄个书法，旅个游,伤感文章，抖个空竹，打个球，这就都是盐了。跳舞，那就是我心里的盐。”
　　
　　震惊，而后深度认可。再看这个心里有盐的老太太，就有了一种脱俗之美，也充斥了敬爱之意——用她的话，我也是个心里有盐的人。我的盐，就是写作。
　　
　　心里的盐，这是老太太的书面语。用书面语，应当就是精力的盐——精盐。有滋味的生命，是须要这么一点盐的。这点儿盐，往小里说，就是自己逗自己玩的那点儿喜好，那点儿兴致，那点儿让本人乐此不疲也苦此不疲的意思。往大里说，就是念想，是幻想，是幻想，就是让自己感到此生不白过的那么一种抱负。
　　
　　——不算整人为乐的那种，那种盐不是盐，是砒霜。
　　
　　有了这点儿盐，人才真正地活着。人生的味道，就是从这一点盐开始的。我确信每个人都是，固然含盐量自有分辨：太多盐的人生，那是大海。大海一样的人生，全世界也不外那些个。多的是小小的盐，咸水湖，咸水塘，咸水池，咸水洼，咸水滴……小至每一滴泪水跟汗水。到了有一天，太阳把你所有的水都蒸发完了，老天把你所有的时光都晒干了，你还有什么留在无边无际的滩地上？可不就是这点儿盐么？这点儿盐，可不就是你人生所有的结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