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画里,藏着我的爱情
马克·夏加尔是一位追求天真纯朴、对生活充满情感的画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贝拉·罗森菲尔德。他们默契的爱情给了夏加尔无尽的灵感。夏加尔甚至直言:“倘若你也经历如我一般的爱情,便能明白我的绘画比现实还要现实。”
怦然心动
夏加尔出生于白俄罗斯维捷布斯克小镇一户普通家庭,尽管母亲想让他长大后成为商铺经纪人,但他始终为当地牧歌般的传统生活而着迷。1906年,19岁的夏加尔进入圣彼得堡的艺术学校,懵懂的情愫在绚烂的色彩中蠢蠢欲动。
三年后,夏加尔遇到刚刚大学毕业的贝拉。遇见的瞬间,夏加尔被她清澈婉转的表情吸引。离开朋友家时,他看到贝拉独自一人站在桥上,奇妙的“熟悉感”陡然升腾。“她的沉默,她的眼睛,一切都是我的。她了解过去的我、现在的我,甚至未来的我。”夏加尔暗自呢喃。尽管才第一次见面,他却觉得这位少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
而贝拉同样沉醉在天才少年的注视之中。“当你对着他的双眼惊鸿一瞥,你会发现,它们如同从湛蓝的天空中掉下来一样的蓝,那是双奇异的眼睛……长长的,如同杏仁一般……每只眼睛都仿佛一条独自航行的小舟。”说这话时,贝拉揣摩着夏加尔为她绘制的肖像《执扇新娘》,画作上的美好令她神往不已。
写作之外,贝拉打算去莫斯科接受演員方面的专业训练。夏加尔则在一位赞助商的帮助下前往巴黎深造。由于没有足够的生活费,他在蒙帕纳斯居住一年半后搬往镇郊文艺青年的集中租住地。傍晚,有人从窗口喧嚣而过,有时随意丢枚小石子提醒他出去玩。夏加尔委婉地拒绝,一直到深夜还在不倦地探索现代主义画风,间或思念亲爱的贝拉。一想到贝拉,他笔下的色调愈加轻盈,连同破旧不堪的工作室一并飞舞在星河深处。四年时间里,夏加尔先后在巴黎沙龙以及柏林画廊展出作品并引发关注。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夏加尔和贝拉相约返回家乡。一个明亮的清晨,苦心构思画作的夏加尔被欢快的敲门声唤醒。他有些诧异地开门,只见画室外的贝拉身着优雅长裙,手里捧了一束带露珠的野花。
“生日快乐!不想闻闻泥土的芬芳吗?”贝拉俏皮地眨着眼睛问。
夏加尔忘记了自己的生日。闻着芬芳的花香,他在贝拉的赞叹声中画起《生日》:深色礼服的年轻人热烈相吻,绵长的恋情跃然于画布之上。
一生挚爱
贝拉出生在富裕的珠宝商家庭,哪怕父母和亲人极力反对她与“口袋里只有27卢币”的夏加尔交往,她还是坚守爱情。为了缓解夏加尔的窘境,她不顾流言蜚语,专程为他送去画具和食物;她崇尚他的精神家园,愿意与他开启与世界相处的共同方式。
婚礼上,夏加尔开心得像个孩童,然后手舞足蹈地拿起画笔:他们拥抱和微笑,鲜艳的背景色别具温暖与长情。此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贝拉都会在两人的房间布置鲜艳的花朵和饰品。每到这时,夏加尔也会请她保持相对固定的姿势以便画像。在夏加尔笔下,贝拉有时是绿色的情人,有时是白色的新娘,有时是粉色的妻子……他努力为她调制各种低调又绚烂的色彩。生活中的夏加尔言辞笨拙,激动时有些口吃。善解人意的贝拉能轻易拨开那层层渲染的色调看透丈夫的“殷勤”。
1916年,女儿伊达出生。面对娇嫩的婴儿,贝拉身上彰显出更多母性的慈爱与温情。但在夏加尔心里,妻子永远是被宠爱的公主。慵懒的黄昏,他们准时在墨绿的原野上牵手,穿了蔷薇色衣裙的贝拉走走停停,不时为盛放的野花驻足……类似情景让夏加尔热泪盈眶——贝拉的花束岂止是爱情的信物,更是为他指路的明灯:那个生日过后,夏加尔几乎在每幅画中调用它做灵动的点睛之笔。
贝拉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欧洲古典主义戏剧、诗歌等颇有见解,这使得她能从多视角欣赏和评价夏加尔。除非听到贝拉说一声“好极了”或者“不行”,否则夏加尔不会结束任何一幅画的创作。夫妻俩的默契犹如他的笔触一样随性,其实细腻得无可挑剔。天赋、勤勉,包括贝拉敏锐的见解,令夏加尔在日渐开放的欧洲声名鹊起。
十月革命期间,夏加尔带贝拉和女儿搬到圣彼得堡。维特布斯克省的“先锋派”艺术机构邀请他担任美术委员,夏加尔一口答应,贝拉却不认同。事实上她从不干涉他的艺术理想,她只是认为他们无法珍视丈夫的“先锋派”。果然,单纯的夏加尔无力应对复杂的人事关系,连昔日仰慕他的朋友都在排挤和背叛他。两年半后,夏加尔愤然离职并移居莫斯科,他在那里的意第绪语剧院设计布景和服装,饱受煎熬时异常后悔,“贝拉总是对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听她的话呢?”
思念如狂
1922年,夏加尔去往柏林。第二年,他听从贝拉的建议重返“艺术的殿堂”巴黎。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夏加尔开始从事版画创作,先后为《死魂灵》《寓言》《圣经》等纪念版图书制作了数百幅蚀刻画。他还与贝拉合力完成了巴黎歌剧院的天顶画,贝拉的创意完全合乎他的初衷。同一时期,夏加尔完成了自传《我的生活》。
1944年9月,贝拉不幸感染肺病,急需抗生素治疗。受二战影响,市面上无法买到紧俏的军需药品,夏加尔辗转至华盛顿才找到盘尼西林。然而,待他回到病床前,贝拉已撒手人寰。夏加尔伏在她的胸前哽咽不止,“在我眼前,每件事都变成了黑色。”后来,但凡想起此事,夏加尔就会身体颤抖,手指僵硬,且无比愧疚地重复,“没有盘尼西林,没有盘尼西林……”
九个月时间,悲痛欲绝的夏加尔根本无法作画。他时常呆坐,恍惚听见贝拉的声音时眼睛才现出些许光亮。他想要作画,可找不到贝拉画笔便反复搁浅。夏加尔度日如年,在那幅勉强完成的《献给过去》的作品中,贝拉分明沉寂在忧郁的蓝色里若即若离。
酒杯、桌布……屋里的一切无不保留着贝拉的痕迹。夏加尔害怕触景生情,遂在纽约州北部的凯茨基尔森林瀑布区买下一幢老别墅。1945年春,他把以前所画的《喜剧小丑》割开,画成《婚礼之光》和《永伴她身旁》悼念贝拉。“回忆贝拉”延续着夏加尔的后半生。1946年,夏加尔在芝加哥发表演讲:“因为内心始终怀着爱和守望,我对各种困难都无所畏惧,在我的生命中有着对艺术唯一的色彩,那就是爱的色彩。”
再次定居法国,夏加尔开始为贝拉的散文集《燃烧的灯》制作插图。床头上放着贝拉遗留的笔记本,夏加尔一直在上面的空白处画速写:贝拉采摘鲜花,贝拉跳舞,贝拉穿婚纱,贝拉生病……
1982年,95岁的夏加尔画了《维捷布斯克上空的艺术家》:他在画布上专心致志地看;目光所及处,那对情侣笑而相拥;角落里的花束涂满了盛夏的色泽……三年后,夏加尔在圣保罗·德·旺斯的家中乘坐电梯时去世。在他身后,那些传世画作散发出泥土的味道——家乡本是沉闷、灰暗的小镇,冬季冗长导致他幼时未曾见过鲜花,而贝拉,让他嗅过如此这般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