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海边的故事没有结局
一
我是在一个傍晚到达这里的。将行李放好在预定的民宿后,我走出房门,看见远处赫然躺着的蔚蓝的海。如果我的攻略没有做错的话,那应该就是爱琴海。夕阳西下,那如金子般灿烂的余晖潇潇洒洒地落在海平面上,波光粼粼。
我就是在那一刻爱上这座小镇的,它安静、自然,是真实的生活,绝无造作。
正是饭点,餐厅门庭若市,门口几张桌子面对着还悬挂在海平面上的红日,实在是赏景的好位置。我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最后在一个小哥哥那里点了当地人最喜欢的海鲜套餐。也许是我这个异乡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可能是他有些蹩脚的英语引起了我的注意,总之点餐时我还觉得他作为一个收银员略微有些笨拙,拿到他递给我的餐后,我已莫名觉得他有些可爱。
当最后一口食物入口的时候,太阳彻底掉入海里。在最后的微亮天色下,大口喝着可乐的我扭过头看了一眼餐厅,没想到迎来玻璃橱窗后来自他的目光。他看见我注意到了他,立马回过神去为客人点餐。我不得不仔细打量起他来。
他应该是当地人,有一头显眼的黄褐色的卷发,短短的,蓬松又柔软的样子;他中等身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椭圆的脸上好似还有一些婴儿肥。他看起来很年轻,我琢磨着他应该是个大学生,朝气蓬勃又略显笨拙的样子太像是在这里打工的孩子了。我多观察了他一阵,却发现自己下的定论好像不完全对,为别人点餐和服务时的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熟练,动作麻利,眼神的交流和微笑都大方得体。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喝完手中最后一口可乐,我站起身来准备回民宿去。不自觉地再次瞟了一眼餐厅,但他的目光没有再迎来。
二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就起来了,我想要踏遍这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我已经迫不及待,这是我向往了太久的假期生活。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大学毕业工作至今已经好些年了,生活在忙忙碌碌的都市,抱着大多数年轻人都有的野心,做着每个人应尽的努力,高强度连轴转了五年后,我忽然迷失了人生方向。
其实我觉得我还年轻,二十七岁嘛,身边好多跟我同龄的人选择出国读书,或者换个行业发展看看,我觉得都不错,但我更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我觉得大学生间流行的间隔年计划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升学或者步入社会前做一次长期旅行,来更深刻地体验和感受生活。这便是我来到这座小镇的原因,我将它作为我间隔年的起始。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重新来过。
我喜欢这座小镇,从第一天的傍晚就确定了,却不想清晨的它显得更加迷人。潮湿的空气,温热的海风,安静的周遭。于是那个清晨,我一路看着海,从山上走到了海边,又沿着海几乎走到了小镇的边缘。我太沉醉于这一切了,不知不觉,在正午的时候我竟然又走到那家餐厅门口。餐厅与前一天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门口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就餐,室内的人排着长长的等待点餐的队。我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排在了队伍的最后。
我当然又看见了他,那个黄褐色卷发的小哥哥。他跟我昨天观察到的一模一样,正有条不紊地为客人们点餐。队伍一点点地往前行进,我很快就排到了前面,他在忙碌中抬头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认出我没有,他只是很快又低下了头。
但我觉得他认出我了。因为收银员有两个,快到我时,我前面的那位客人正好轮到去他那里点餐,而另一位收银员小姐姐手头的点餐工作也快完成,我已经准备好去小姐姐那里点餐了。这时候,小哥哥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加快了他的点餐工作。他飞快地按键,收钱,找零,把小票给客人,看起来甚至有点慌乱。最后,他几乎是和他旁边的小姐姐同時完成工作。我仿佛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于是我又一次去他那里点餐。
我们的对话和昨天一样,他又开始显得有一些笨拙,也许是他不流利的英语给我带来的观感。我觉得面对我时他总有一些冷酷,那些对其他客人的对视和微笑都不见了。当我站在他面前,距离只是一台收银机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的眼睛。
可他又是如此矛盾,当他把我的餐递给我时,我发现餐盘上多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我疑惑地看着他,试图表达我没有点这个,他却低下头用他带有独特口音的英语说了一句:“送给你的。”我对他表示了感谢,去昨天那个座位吃完了这些食物。冰淇淋很美味,我感受到他的眼神时不时瞟过来。
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一次他看向了我,没有任何避让。于是我向他挥了挥手,他终于送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
三
我有些刻意地让自己不要再去那家餐厅,并且开始回忆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那些或美好或随意的邂逅来转移注意。
我记得有一次在航班上,我的旁座是一位颇为绅士的英国大叔,他请我喝在机场买的迷你威士忌,在夜里帮我盖好毯子。还有那次在美国洛杉矶的租车公司,当我表现出对自己预定的车型颜色不满意时,租车公司的拉丁裔哥哥问我租车要去哪里,我说去拉斯维加斯,他说如果我愿意带他去,他就免费给我升级。我当然没有带他去,但他依然为我免费升了级。最后我拿到的车是红色的,在内达华州的沙漠里甚是美丽。
当然还有那些很随意的邂逅,米开朗基罗广场上的小伙子叫我当晚不要离开意大利,应该跟他一起去参加爬梯;又或者在澳洲小镇上,迎面遇到的小青年邀请我与他一起去打牌;最让人汗颜的是伊斯坦布尔大巴扎里的土耳其哥哥,他居然当着我妈妈的面请我一定要留在土耳其,并且嫁给他……面对如此种种的搭讪,我的内心一向是拒绝的。正因为如此,当遇到这位小镇哥哥如此隐忍的表达方式时,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有些动心。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我又走到了那家餐厅。我想一个人总不会连续三天都当班吧,于是我告诉自己,就去偷偷瞄一眼,如果他不在,我就离开。奇妙的是,第三天好似前两天的复制,那家餐厅依然门庭若市,傍晚的小镇天色依然瑰丽,他依然站在老位置收银,于是我又一次理所当然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与前两天一样的是,他依然冷淡地面对我,大多数时候都左顾右盼或者低着头,就是不敢与我对视。与前两天不一样的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从机械的“你好”变成了一句小声的“你今天好吗”。我回答他我很好,他点点头,继而一切又恢复到往常。
我的经验告诉我,我向来不会是主动的那一个,但这次当他将餐递给我的时候,他终于勇敢地用他浅褐色的瞳孔看向了我的眼底,就在那一瞬间,我脱口而出:“也许,今天会是我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我看见他的神色出现一丝失落,我礼貌地回以微笑,然后端起盘子在他的注视下离去。
吃东西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说服自己,我告诉自己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我应该接受生活最真实的样子。这一场旅行,我就着爱琴海的风享受美食美景,足矣。
我对他说的那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是真心的。我说过了,我的间隔年计划从这座小镇开始,但绝不会在这里结束。那天离开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再向餐厅里望去。就当是一种逃避吧,有时候我就是固执地认为,有些故事,不宜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