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换
光绪年间,有个叫王珍的人,四十岁时才接到吏部文书,补任京师宛平知县。到任后,他发现县衙政务懒散,就四处微服私访,想查清缘由,对症下药。
这天晚半晌儿,下了一场雪。王珍沿官道往县衙赶,道路却泥泞难走。他又冷又累,就敲响了路边一扇门,想讨碗热水暖暖身子。
主家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给王珍倒了碗热水,还拿来俩馒头。王珍边喝水边问:“老人家,这官道怎么这么难走啊?”
老人长叹一口气:“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十几年了,官道坑洼不平,沿途的村子曾联名上书修路,可县衙那儿没人给做主啊!”王珍闻言,皱了皱眉头。
老人继续道:“宛平县的知县一年一换,谁还愿多管这闲事啊?”王珍愣了一下:“一年一换?这话怎么讲啊?”
老人却摆了摆手:“这我可不敢多说,要是说了,会掉脑袋的啊!”王珍大吃一惊,就没再追根究底。喝完热水后,他辞谢了老人,拉着毛驴回到了县衙。
第二天一大早,王珍就把老县丞请了过来。老县丞在县衙待了十几年,应该知道其中的隐情。老县丞听完王珍的疑问后,唉声叹气说:“宛平的知县不好当啊,干好是一年,干不好也是一年,是沿袭多年来的惯例。到时候,甭管是谁,都逃脱不了!”
王珍继续追问,老县丞却摇头:“大人,您就甭为难我了。这件事关乎大清的颜面和皇威,在下不敢妄加评说啊!”
王珍只能按下疑惑,心里却十分纳闷儿,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怎么和皇威连在一起了?
时间一打眼儿就过去了,王珍也算是治理有方,最近正忙着筹备耕耤礼。每年的仲春亥日,皇上都要在宛平县界内的先农坛举办耕耤礼,王珍不敢马虎,请来经验丰富的老县丞负责准备这事儿。
三月初四这天,一行人簇拥着龙轿来到了先农坛,一串繁复的礼节过后,光绪爷身穿龙袍来到耤田,伴着两边的鼓乐声,一手扶耒,一手着鞭,开始亲耕。谁也没想到的是,那头专为皇上拉犁的黄牛却死活不动了。牵牛的大臣慌了神,忙命人换备用牛,谁承想,替换的牛还是不肯挪步,这可怎么办啊?
坛外的老县丞听说拉犁的牛不肯走,早就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县志记载,嘉庆年间,有一年也遇到了耕牛不走的事儿,惹得龙颜大怒,革了顺天府和宛平县大小官员的顶戴,移交吏部治罪。这回,王珍和自个儿怕是在劫难逃了。
王珍也吓坏了,快步奔到黄牛跟前,一边轻抚牛脖子,一边拿块黄绸蒙住牛眼,又把棉花团儿塞进牛耳,然后拍拍牛头,一拉缰绳,奇了怪了,黄牛立马迈开了步子。众官都松了一口气。
耕耤礼毕,光绪爷忽然问:“刚才给黄牛蒙眼的是谁啊?”顺天府尹连忙回禀:“皇上,是宛平县知县王珍。”皇上一听:“哦?叫他过来,朕有话要问。”
此时,王珍正在听老县丞给他讲嘉庆爷那次亲耕时发生的事儿,一听皇上召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来到观耕台下,行过三叩大礼后,光绪爷问:“王珍啊,朕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何要蒙上牛眼,还要塞耳朵眼儿啊?”
王珍答道:“回皇上。黄牛第一次参加耕耤大礼,见人较多,再加上两边鼓乐齐鸣,害怕才不敢走,所以微臣……”光绪爷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王珍,打今儿起,朕的这一亩三分地就交给你了,要是收成不好,唯你是问!”说完,他便起驾回宫了。
第三天,顺天府尹忽然来到县衙,就黄牛的事儿,把王珍和老县丞狠狠训斥了一顿,临走时一再叮嘱:“今年要是照看不好皇上的皇田,本官就拿你俩的顶戴问罪!”
谁承想,春分过后,宛平县数月未下一滴雨。王珍巡查后,心急如焚,一边上报顺天府,申请救灾库银,一边带领百姓昼夜不停,挖水渠架水车,把永定河水引上岸灌溉农田,直到芒种时旱情才有所缓解,保住了全县大半粮田。王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天早上,王珍刚起床,老县丞忽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大人,大事不好啦!”王珍吓了一大跳。
老县丞急道:“大人,您快去先农坛瞧瞧吧,皇上的皇田怕是要绝收啦!”王珍大吃一惊,这几个月来,自个儿光顾着给百姓挖渠引水,却把皇上的地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王珍急忙来到先农坛,只见地里连片龟裂,一尺多高的麦秆儿早已干枯而死。老县丞颤声问:“大人,这可怎么办啊?”王珍却没言语。
老县丞琢磨了一会儿,试探说:“我想了个主意,赶紧挑块长势好的农田,趁着上面还不知情,麻利儿把麦子移过来。麦收时,万一皇上移驾来收割,也好有个交代啊!”
王珍思忖了片刻,却摇了摇头:“眼下正是麦子扬花结穗的时节,移种已经晚了。不如趁早改种糜子,秋天还能收个三五斗,算是将功补过吧。”
老县丞却忧心忡忡:“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小暑一到,收麦进仓。让王珍没想到的是,老县丞竟然害怕担责,偷偷地跑了,臨走时,他还留了一封信。王珍看完后,心里全明白了。
几天后,府尹大人亲自来到先农坛,他一瞅麦子变成了糜子,勃然大怒:“好你个王珍,竟敢欺上瞒下,到时候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说完,他拂袖而去。
再说光绪爷,处暑后,他忽然想起了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便心血来潮,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悄没声儿地来到了宛平县衙。正赶上全县衙的人在割糜子。光绪爷见糜子一片金黄,十分欣慰。
割完糜子,就地打碾。趁光绪爷歇息时,王珍跪在地上,一五一十把遭遇旱灾的事讲了出来。光绪爷这才明白,眼前是补种的糜子,点头说:“王珍,京西的旱情朕听说了,你替朕分忧,还及时补种了糜子,没让田地荒芜,朕怎么会怪罪你呢?”
打碾完后,是一石三斗糜子,收成比去年好。光绪爷十分高兴。这时,顺天府尹闻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按大清律令,皇上种田也要缴纳皇粮。王珍征收了一斗二升糜子入库,其余的全部封存先农坛神仓,来年用于祭祀。库仓入毕,光绪爷起身正要回宫,王珍却突然跪在了地上:“微臣有件关乎宛平百姓的大事,斗胆向皇上进谏!”
光绪爷愣了一下:“什么事?”王珍朗声应答:“回禀皇上,自微臣去年上任宛平知县以来,发现县衙政务懒散,库根紧缩。究其原因才知,历任知县每年一换,因此为官者得过且过,不思理政,苦的却是宛平的百姓。长此以往,谁来替皇上分忧,为百姓着想?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详察!”
光绪爷听后,问顺天府尹:“可有此事?”府尹“扑通”跪在地上:“回皇上,确有此事。因宛平知县向皇上征粮,属犯上之罪,按律当斩。念其为国征粮,死罪可免,须革职为民,已成惯例。”
光绪爷大怒:“一派胡言!朕种地纳粮,天经地义,宛平知县依律收粮,乃为官之责,何来犯上之罪?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完,他起身拂袖而去。
打这以后,未经皇上点头,谁还敢摘宛平知县的顶戴啊?王珍在任八年,把宛平治理成了京师最受赞扬之地,深受百姓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