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花裙的悲欢
收到高中入学通知书的那天中午,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突然:“芳军,我给你买了件花裙,快穿上,妈看看合身不?”妈妈拿着一件漂亮的花裙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髙兴地穿上它,妈妈一边扯着绉折,一边笑着赞叹:“不肥不瘦,正合适。”这时,隔壁郝大婶的女儿俊俊,也穿着她母亲新买的花裙,来约我去学校向老师告别。我出神地看着她那美观大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身穿花裙该有多美丽了。
父母谁不爱打扮自己的女儿?自实行生产责任制以来,家里的收入不断地增加。这不,没等我吵着要,妈妈就给我买来了花裙。我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哼起舞曲,翩翩起舞。突然,一句唱词哽咽在喉中,声音嘶哑了。因为触到了我心灵的痛处。
那是在十年动乱最后的一个春末,我正上小学四年级。中午放学时,我在队尾默默地看着一本母亲用节省买盐的钱给我买的小人书—《高尔基少年的故事》,感情完全沉浸在画书之中。无意中撞在我的同伴宝福身上,胳膊碰着她手臂上光滑的东西,我抬起头来,啊,她穿了件精致时髦的花裙!宝福见我看着她的花裙,就得意洋洋地说“芳军,叫你妈妈也给你买一件吧。瞧!漂亮极了!”“我们家里没有钱,怎能同你们相比,爸爸是大干部,母亲……”她有点生气地打断了我的话,气咻咻地说:“咱们文艺宣传队就你没有裙子了,寒伧鬼!”霎时,一股愤懑的感情传遍了我的全身,勾起了我不愿回忆的辛酸事:前一阵,我们去参加一次文艺会演,为借裙子曾发生了一场风波。那时,我几乎跑遍了全村的家家户户,却仍旧竹篮子打水场空。快到演出时间,我完全失望了,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放开腿向演出礼堂跑去。
到了剧场,已化好妆的面容,被泪水划成一道道沟渠。辅导员—宝福的母亲一见,脸色顿时象阴沉的天,眼睛放射出两道冰冷的光,如利剑刺透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有些惶恐了。宝福的母亲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连件裙子都买不起,那就甭当演员!”我一听,哭得更凄酸伤心了。由于这场风波影响了演出效果,使辅导员直盯着的冠军金牌化为泡影。不难想象,我将要承担些什么……
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偸偷地告诉了妈妈,她那常年与尘土风雪打交道的脸上,流下了串串泪珠……
这天,供销社新到一批货,戏台底下挤满了人,我想何不趁今天叫妈妈给我买一件裙子呢?难道她就忍心女儿让人家瞧不起?于是,我慌忙跑进人群中寻找着妈妈。
妈妈正踮着脚尖,朝买裙子的人群中张望。我一下子扎到妈妈怀里,摇着她那粗糙的双手,用哀求的口吻连声说:“您给我买一件花裙吧,买一件吧广我几乎要哭了,
妈妈没有作声,她脸色阴沉忧郁,越来越显得可怕。我尽力做出可怜的样子乞求着:“妈妈,女儿再不添新衣服了,只求你给我买一件花裙。”这时,郝大嫂走了过来,也劝说着妈妈:“孩子喜欢,你就给她买一件吧。”我一听有帮忙的,更来劲了,干脆坐在地上,两脚使劲地蹬着喊叫,一不小心,蹬到妈妈脚上,她打了个趔趄。她两腮下垂,全身都在颤抖,突然“啪”地照我脸上打了一下……我绝望地捂着脸跑回家中。
妈妈回到家,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哽咽地说:“好孩子,妈没本事,不能让你穿上花裙……今早上,我给你买了小人书,你要象高尔基那样,刻苦用功,将来有一天,能为人民多做些事,也算是报答了妈妈的一片苦心。芳军,你说对不?”
我噙着泪花,看着妈妈那和蔼慈祥的面容。我的好妈妈,长期的体力劳动使她的面目憔悴,头发斑白,收工回家又忙着织花边……看着妈妈那略带苍老的面孔,我大声哭喊道“好妈妈,我再也不要花裙了,再也不要了!”妈妈不说一句话,只是用寄托的眼光长时间注视着我,用温暖的手久久地抚摸着我。当我懂得这纯真的母爱蕴含着某种希望和期待的时候,我首先感到的是难以表达的内疚。我恳切地央求说:“好妈妈,您原谅您无知的女儿吧。往后,我要把一切精力都用在读书上。”
“芳军,咱们快走吧!”俊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她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跑去,那漂亮的衣裙,象一朵盛开的鲜花,飘舞在葱翠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