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菩提落,心似莲花开
在纷杂逼仄的城市呆得久了,在高楼耸立的喧嚣之中逗留得久了,会被现实里的不堪牵绊,人会无端地烦躁不安,心也被蒙上了一层尘埃。那般时候,需要找寻一隅幽静之地,淘洗心灵,净化思绪。
于是,在夏末,到一处远离浮生浮世喧嚣的小村小住过几日。小村依山傍水,有农田有木舍,更重要的是有大片的白莲塘。
关于花,惟爱白色。关于白色,尤喜雪及莲。唯它与它,置身于怆然尘世仍可茕然独立,不染纤尘,成为了高洁澄净的代名词。
那一刻,小村暮色渐临,所有的风景都在朦胧的尘烟被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梦幻般迷人。我幽立水边,痴缠于暮色里的莲塘,忘了归路。
有一朵莲,离我很近,伸手便能触及得到它的面庞。因为花事即将荼靡,那最后一瓣馨香的花瓣兀自飘零落下,那瞬间,伤愁得如半阕残词。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离它不远处,任那素洁的莲瓣荡漾着柔波驶进心房,如纱的思绪被轻撩起,心,温柔地疼过。
莲,悄然而绽时,有爱者悦。寂然调零时,有惜者怜。这大致才是它祈盼了千年的心事。而我,愿意做后者。观她凋萎,生无限怜惜,用记忆珍藏那一刻的凄美。
在那样的景致中央,在那样的情愫里,借助莲,打捞起往昔的记忆碎片,绾成一段可以穿越时光的影像,来温暖被世俗风化冷冻的心……
儿时,居住在一座小镇。小镇也是依山傍水,人风质朴,过着安宁闲适的日子。
小镇的一条小街尽头有几亩白莲塘,呈不规则形。端头临岸边,有一株沧桑的古柳,枝干弯曲,粗糙不堪,褶皱不平,追溯不出它的年份,如一个忠诚的老卫士守候在莲塘边,见证朝夕交替,四季更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夏日,莲开得正好时,常喜欢在黄昏时执一本课外书踱到柳荫下,对着一塘的莲叶莲花诵读。抑或,蹲在古柳边,俯下身子,用指尖挑水,扬起的细碎水珠旋着轻盈的舞步,柔柔地落在那些葱郁且脉络清晰的莲叶上,继而,那些细小的水珠汇集成一大颗晶莹的珠润,停驻于叶的正央。我重复于那个动作,直到莲叶倾斜,那一大颗水珠滑落入水塘,叮咚一声,惹得一圈圈涟漪轻轻吟唱。再之后,涟漪慢慢归于平静,却仍有余韵洋溢在空气里。
我喜欢那方莲塘,喜欢那种在黄昏时守着莲塘诉说斑斓的心事。而莲塘,也见证了一个女孩在莲塘边渐渐成长的心路历程。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个父母不在家的夜晚,我和姐姐以及三两玩伴,痴迷眷恋波光潋滟的莲塘,及周边萋萋草地里飞舞的萤火虫,借着街角昏黄的路灯,玩到直到午夜时分才归家。
困倦的我们睡得很沉,许是正在燃烧的蚊香触碰到了被子,没有明火的棉絮在我们沉睡的时候缓缓内燃,等我被烫醒的时候发现被子正冒着烟,枕头只剩下一半,床边的红领巾只剩下鲜红的一角。
这次意外,吓坏了我们,也吓坏了父母,好在我们都无大碍。
后来,被禁止夜晚外出,我也渐渐疏远了莲塘。
再后来,小镇被规划,莲塘被填没,新的邮政局大厅在莲塘的位置上取而代之。年少的我对于这事不得其解,只是极为后悔没有能为那些莲叶莲花,以及那棵古柳送行。
无忧的童年岁月早已远去,然,从未远逝。
一直都固执地认为,那些早已不存在的莲塘是属于我的,至少,属于我的童年,以及我童年的记忆。
那天,回到小镇。
经过十几个春秋的洗礼,小镇的变化很大。我凭着脑海中那些依稀的记忆找寻曾经熟悉的地方,亦是在找寻久远的记忆。
漫步至曾经的街尾,邮政大厅的铁栏里,庭院阒然,疏影憧憧,有参天的水杉耸立。我看不清自己脸上的沧桑是怎样被日子一点点叠加起来的,那些皱纹是怎样被时光愈描愈深的,看着那些水杉,我就会一片澄明,发现光阴的魔力,原来,它能改变很多东西。水杉,替代了莲,长得那般粗壮,彰显着生命的魅力以外,也是在告诉我,有些东西,不是一去不复返,是以另外一种姿态再生。
我静默地立在水杉的跟前,合眸,冥想……
仿若,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曾经的莲香,那棵古老的柳树已发出新枝,末梢随着风轻轻摇曳,拂着幽幽碧水。那沓渺的水烟里,采莲的女子轻摇着橹,轻声吟唱,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又仿若,那有清浅的月色下,星星眨着眼,萋萋的野草地里,萤火虫仍穿梭其中。莲塘边,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蹲在那里,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挑起水,洒在荷叶上,反反复复……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才发现,此一时的我不是站在水杉的跟前怀想自己9岁时的事情。我是站在那被暮色笼罩的小村里,我是站在那有莲瓣飘零的莲塘边,怀想曾经,以及曾经的曾经的往事,有相同的温情弥漫在心间。
小村的暮色已被月色替代,朦朦胧胧间,有怡人的风掺杂着莲的余香拂在脸庞,柔润了心。
蓦然间,忆起莲花的花语——“信仰”。莲的绽放与凋零,都是一种必然的信仰,不改它的高洁。
蓦然间,忆起《佛典》的禅言:“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心是莲花开。”反复默念,心中澄明一片。
或许,我们除了崇尚莲的品性之外,也该学会它那般淡然地面对绽放与凋零,来面对生活中的尘埃与喧嚣,那么,凋零亦是绽放,喧嚣亦是清静。
于是,拾起那最后一瓣飘零的莲瓣,揣着澄明,将心解冻,转身,勇敢地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