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流
昨夜梦回故里,在家河“末得”(家乡俚语,意为小)桥下摸鱼,快活惬意。及醒,久久不能入眠,心中百转千回,孩提之事历历在目。双亲已逝,大哥又走,回故乡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而故乡之情竟日渐根深。最值得回忆的是故乡的河,那条母亲河给我童年带来多少快乐时光!
小时候家贫人多,父母竭尽所力仍然难以喂饱众多吃货,打记事起家人就为衣食而劳碌不停,即便我是最小最受父母兄妹宠爱,也要干很多杂事。其中做得最多的就是捕鱼,稍有空闲母亲便叫我到河里捕鱼,其实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故乡的河便是我快乐的源泉!
那时候河水清澈甘甜,奔流不息,夏天涨水的时候,太白湖的鱼逆流而上,便是乡人捕鱼好时光,在那些特殊年代不知养活了多少同族兄弟姐妹。在我还是小屁孩时候,总是喜欢跟在大人后面或约几个小伙伴捕些小杂鱼,有苕笨坨(俚语,一种圆滚滚小鱼,呆笨,比较好捕)、庞皮屎(俚语,一种宽宽扁扁的小鱼,彩色的,内脏很多)、翘嘴鱼、鲫鱼、螃蟹、河虾等。所以小时候特别期待夏天,既可以捕鱼打打牙祭,还能在河水里玩个痛快。特别是在涨水的时候,河水从“末得”桥下奔腾而过,声音隆隆,激起浪花朵朵,或打作旋儿转瞬即逝。我们几个小伙伴们最喜欢脱得光光的(衣服不能湿,湿了大人知道要挨打的)从桥栏杆上一跃而下,被河水裹着随浪花起伏,心情既紧张又激动。有水性好的便潜到桥底石窟窿里摸鱼,常常收获不浅,偶尔也有摸到螃蟹被夹着手的,此时便见一顽童赤条条的踏着波涛举着手,手上还挂着大螃蟹,在水面上连连怪叫,桥上过往的行人这时多数会驻足喝彩,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往往我们小伙伴们一玩便是半天,直到村里响起父母唤儿吃饭声音,才爬上岸来,趴在桥栏晒干身体头发,穿上衣裤依依不舍地回家吃饭了。
曾记得读初中时,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我当时开篇便写道“我的家乡是余世显,背山临水,两条玉带腰中缠……”。当时教我们语文的老师姓余,恰好是我们一个家族的,熟知家乡。批改完作文后,在课堂上评点:
质问我:“你说说你家乡靠哪山?临哪水?”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背靠大别山,面临太白湖!”
又问“哪两条玉带呢?”
“一条河,另一条西河!”
余老师听完半响没出声,实际上大别山离我的家乡有十几公里,当时还不知最近双峰山(即四祖破额山)距家乡也有五公里左右;太白湖那时也在家乡村前三公里多。现在想起来当时老师心中可能是在嘀咕:“这也算?这也算?!”呵呵。
其实当时心中就有个疑问,为什么叫“河”族人都知道是村东边的河,难道没有名字吗?而西边的河就叫西河,东边的河为什么不叫东河呢?而且书上描写的河都是很宽阔磅礴,但当时家乡的河好像并不是那样的啊?直到多年以后,查阅了一些资料我才渐渐明白:西河之所以叫西河,因为那是一条人工改造的河,确切应该叫渠。我们父辈都曾在那里出力过,挖出的土除了修河堤外,还在河堤后修了一个约长两公里的坝,坝上种满杉树,该坝就叫杉树坝,六七年村里建红色大会堂时还用了不少杉树坝木材。至今杉树坝还在,杉树迎风矗立,守护着那一方故土。而我们故乡的河则大有来历,据考证,宋时柳宗元曾在黄梅四祖破额山写过一首诗,其首句便是“破额山前碧玉流”,后人便多与之唱和,这碧玉流其实就是家乡河的代名词。
黄梅古十景之一“濯港晚渡”地点就是我们余世显村前这条河码头。清代诗人汪士正有一首诗描写家乡河码头的景物风光,诗名是“濯港晚渡”(港,古义码头),诗曰: 網埠村前风物幽, 渔人罟網集汀洲。阿谁识得源头水, 破额山前碧玉流。余世显,旧名網埠村,考田山河西支入太白湖,流经村前,因地势低洼,河湖漫接,故而艨艟巨舟,长年可航村前,村人面河而居,涤洗便利,文人称之为濯港。河道南通太白湖后,向东可航宿松、太湖,乃至长江、九华山;向西可达龙坪、武穴,亦可至洞庭湖、湖南,为水陆交通转运之地,本地稻米,外埠商物,多由此转运。故太白之渔,商旅之舟,皆泊于此,货鱼晒,载物起航,是以名網埠村。村人业大蓄船,本小推车,田里埠上,淘业(古义捕鱼)谋生;村前,朝发千帆,暮收渔火,樯橹林立,碧水悠悠。民国六年,余世显先人建前圩,筑湾路坝,修石桥以通,渡乃止。据父辈口传这位余显先人老来得“末得”女,即至女儿出嫁,苦河道阻隔,往来探视不便,爱女心切,遂出资修桥,取桥名“末得桥”,便己便人。至今该桥依在,只是容颜改。截至七九年,港口船运依旧繁忙,六十年代前出生的人应该有记忆。七九年后,因建永丰圩,水量减少,河道阻隔,埠亦渐废,令人不胜嘘嘘。
近几年回老家,故乡的河愈发瘦小,简直快变成小水沟了,不禁感慨万千,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昔日的繁荣昌盛如过往云烟,物犹如是,何况人乎?也许过不了几年这条曾经美丽、辉煌的碧玉流便彻底消失了。今偶得一梦,仿佛祖辈的呼唤,遂批衣执笔,成文记之,留住记忆中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