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令

【春深夜阑人静】

反复无常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你什么都可以逃脱。上学逃课，上车逃票。但人心面对人心，你永远也逃不掉。

——

时至六月。经历了几次反复无常的天气。热时白天达到三十多度，学校因此开启了尘封的空调。

炎热的午后。教室里门窗紧闭，六台电风扇呼呼转动，墙角立式空调的电子屏幕上，亮起红色的光。显示着室温三十二度。

冷气蔓延。燥热的空气和躁动的心情慢慢平息。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

黄昏的时候，天空乌云游走，并渐渐变得厚重。向这座孤岛笼罩过来。空气中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像涌动的潮水。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温度在降低。路面上积起一滩滩雨水，有学生撑着伞，踩过去，在暴雨中艰难前行。

这是暮春初夏时节的无常。渐次升起和幻灭。这样的雨一直下到晚上十点，我们晚自习下课，仍然没有停息。伴着轰轰作响的雷鸣。回寝的路上一阵闪电划过，犹如白昼。

我看见他苍白的脸旁。我们肩并肩走着，一路沉默，只有大雨敲击雨伞，发出沉闷的响声。

时不时穿过的路灯光，投射出我们的影子。一只肩膀融入另一只肩膀，步伐整齐虚浮。方向一致，确定无疑，渐行渐远。

寝室地面的瓷板变得湿滑，凌乱的而泥泞脚印向楼道蔓延。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看一场倾盆大雨没有停息。明亮的闪光后伴随着震耳的雷音。

女生寝室一声尖叫传来，接着一群尖叫传来。然后是男生寝室，爆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吼叫，肆虐而空虚。

不要怪谁。时间会让人面目全非。像无声又无力的嘶吼，最后无疾而终。

我们开始，和身边的每一个人交谈。除了彼此。交谈任何不值一提，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们在人前开怀大笑，在彼此对立中引爆沉默。

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有一位室友感叹。

“就为了一个女人（实际上是女生，原谅他比较粗犷），搞成这样，至于么。不过有一点还让我挺欣赏的，他经历这些的时候，跟我说话的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突然想到，曾经有个朋友拿着一句话来问我。

“强颜欢笑，度此一生，便是真善美。你怎么认为？”

很好啊。我说。强颜欢笑。无论面对什么，还能笑得出来，那就不算太糟糕。

“但你不觉得这样很假吗？”

笑是好东西。无论在身理还是心理上。也无论什么笑，都是有益无害的。至于假，自己的苦难，不要影响到别人，特别是最亲近的人。就不成其为假。

我知道很多这样的人。独自一人，惊涛骇浪。与人相视，笑面逢迎。 在无常的转换之中游刃有余，然后不知所措。比如我自己。

那么，是什么时候，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强颜欢笑。在陌生人面前，将内心掩饰得几乎完美。在人心交换人心的时候，却习惯沉默。

但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不是么？

你能明白吗？

灭亡。

【不要，说爱我】

你要在意我。

在意我的脸。

在意我的唇。

在意我的哀惧。

在意我的悲苦。

在意我的呼吸。

我呼吸里每一缕气息的游走。

在意我每一个深夜里的不眠。

不要说爱我。

不要说永恒。

我不会。

不会流眼泪。

——

有些人真的能够在一起。或者，在一起很久。久到让人不敢相信。

小学的时候，隔着两大组的距离，眉目传情，秋波暗送。青涩的感情，似是而非。没有缠绵悱侧话语，也没有辗转不安的深夜。

只有春光年少，平静似水。

到了初中。开始了解并相信爱。以及，爱一个人的，真正的滋味。她坐在他的后面，喜欢用笔尖，是真的笔尖，带着晨光黑色水芯的味道，戳在他后背上。

他会突然像触电一样坐直，转过头故作愤懑地看着她。

她吐了吐舌头，说，谁叫你靠我桌子的，活该。

下晚自习之后，他们手牵着手，穿过黑暗的过道，穿过涌动的人群，向寝室走去。却在走到体育场的时候，绕着塑胶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拉了一下她的马尾辫，然后逃开。她好气又好笑地，在后面穷追不舍。他故意放慢速度，在第二圈的时候被她一把纠住。大拇指和食指以五百四十的角，在他腰间旋转。他痛得嘴角上扬。

他们约定好，清晨五点半，整个学校睡眼惺忪。一起坐在体育场宽大的看台上，等一场唯美的日出。

日光跃过地平线，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橘红色的初阳，热烈而明亮，散发万丈光芒，蔓延过来。身后两个长长的影子紧紧依偎。

后来上高中。他们倚在没有人迹的栏杆上，看城市的夜景。远处的霓虹灯绚烂神伤，深夜十点之后的城市，依然车来车往。

画面寂静无声。她眼角一颗眼泪，缓缓淌下去。他看着她，不说话。俯下脸，吻掉她的泪水。吻过她白皙的脸颊，吻上她的嘴唇。轻柔婉转，绯恻缠绵。

放假的时候，她拉着他去逛商场。买一大堆东西，全部堆在他身上。他跟摇摇欲坠地跟在后面。一起看电影。漆黑的电影院里，大屏幕反射出微弱的光。他们十指相扣，坐在前排靠右的位置上。

他在微弱的荧光下，看她专注的侧脸。若隐若现的睫毛，清澈的眼睛，面容姣好。他闭上眼，一笔笔勾勒描摹。

你要永远记得。永远记得我。记得我的眼睛。记得我的唇。

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走出考场，各不相逢。他们去到不同的城市里，在不同的大学过不同的生活。

保持了一年的联系。他每天晚上和她视频晚安。她在信里写到自己的生活，新的老师和新的同学。我过得很快乐。你呢？她说。

他笑了笑，说，晚安。然后起身，走进又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

他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她写信来说，这里的大海很漂亮。她在海边认识了新朋友，是同校校友。他有清爽的头发，和阳光明媚的笑容。

突然就淡了。风雨同舟，睛天便各自走散。是什么时候用上了沉默，省略了所有过往，所有问候，和所有晚安。

像一条路走到尽头。她在视频的那一边，泪流满面。他闭上眼睛，关掉电脑。

你要记得我，永远。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永远。

这样长久而绝决的爱，不需要答案。有人会中途退场，渐行渐远，永不回头。

但已经足够遥远了，不是么？他用二十年的时光，陪一个人，走一条路，走到尽头。

W离开的时候室友说，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样，不至于吧。

老师找过她，然后找到W。她跟老师顶嘴，事后提包走人，回家清醒。她在后面的日子里焦躁不安，心如木灰。最后同样离开教室，回家清醒。

两个星期之前，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回寝室。很多次她把洗好的水果分给他，他用扇子轻轻地为她扇风。

两个星期之后他们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班主任在课上说，这件事性质恶劣，可能两人要被劝退转学。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开除。

我劝过W。两个人性格上有万别千差，结果不会完美。我说，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开始很容易，但最后你不得不学会忘记。忘记一个人，我用了整整一个学期。

早上读书，读着读着，眼泪就要掉下来。立马跑到厕所，蹲在墙角泪流满面。上课百分之八十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回到寝室一头栽在铺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废成一块锈铁。成绩一跌再跌，最后被一脚踢出实验班。

他在挣扎之中，做出选择。然后从头到脚，完全陷落。

真的。永远不要轻易说爱。你不会知道，你将得到的，是灿烂春光，还是三尺冰寒。

六天后他们相继回来，参加月考。就算擦肩而过，也没有话语。形同陌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月考的成绩自然惨不忍睹。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会有更多的痛苦，层层叠叠接踵而来。

或许只有经历过后，才能真正懂得一些东西。外人说再多也没用。

不过其实我相信，有些人真的能够在一起。或者，在一起很久。

但是很可惜，这些人里，没有我们，也没有他们。

文/落风qq1052973600

2016-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