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亦多情
石榴
龙泉中学本是城里的斯文所在。我上初中,适逢十年探索时期。经过革命师生的破四旧、大批斗加文攻武卫,校园里仍然保存了不少石榴树。这些红花绿叶,在天灰地暗间,格外惹眼而惊心,让人少不得要看看想想。离开中学之后,我也见过不少石榴树,却是再没有看到当年的那种神采风韵,惟有心底的记忆依然清晰、永远鲜亮……
石榴树,活的就是一种奔放、一份张扬。
这种树的每一片绿叶,都是格外的绿。应该要将众多绿色的生命,浓缩了叠加起来,才能绿到这样的似蓝近青。这一颗颗石榴树,浑如一堆堆飘舞的蓝绿火焰——要绿,就该绿到这般浓烈。
这种树的每一朵红花,都是别样的红。这一朵朵耀眼灼人的艳红,点缀在满树浓郁的绿云里,恰似光芒闪耀的红宝石、航标灯,让人想到出炉的钢水、喷薄的朝阳——要红,就该红得这样火爆。
石榴成熟的方式,也是相当另类。这种红灯笼般的果子,熟透了就会扯裂开表皮,袒露出一颗颗红里透亮、甜中带涩的籽粒。石榴大概特别反感猥琐,所以就要刻意张扬,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不像核桃,总是把果实包裹在坚硬的壳中。不像花生,习惯将果实埋藏在地下的泥里。也不同于西瓜,爱用绿色的外表掩饰红色的内容……
成熟,是不是本该像石榴这样——大喇喇火爆爆地敞开胸口,被赞为晶莹剔透也好,被损成鸡零狗碎也罢,都由他去了。
茅草
茅草原本野性,生就扎根于庄稼不屑的荒野、大树嫌弃的乱岗。
这种草虽然渺小卑微,但是意志坚韧、生命力顽强。不需要良田沃土,用不着耕耘播种,照样也自强不息、蓬勃兴旺。
这些草尽管岁岁枯荣、生命短暂,却也不甘沉沦,总要顽强显示出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为春天添一份绿、为秋天加一抹黄。
草根就是低贱,长相守贫寒,无缘于富贵,做不得粮食,成不了栋梁。
然而,茅草自有茅草的价值,总还能接济穷困灾荒。那白生生涩中泛甜的根茎,就没少填充辘辘饥肠。它舍得燃烧自己,为贫民百姓煮沸一锅温暖。它情愿覆盖屋顶,为乡野小户遮挡些雨雪风霜……
小草既然变不成大树,就该明白模仿无用、自卑无益,莫如脚踏实地、自立自强。草有草的活法,小也能小得漂亮。长不到那样高,活不了那么久,那就唱它一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来又生长。
天生万物,各有其用。造化孕育的各种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存在的理由与价值——没有多余,不容缺失,不可替代。大千世界之妙,原本就妙在多姿多彩、万千景象。
梧桐
夏天到了。
梧桐树在街道两旁,撑起了一顶顶绿色的大伞。梧桐树的主杆粗壮,枝桠繁多,树叶硕大挺括、鲜活滋润。枝叶交织而成的伞面,看上去厚厚实实、层层叠叠、闪闪烁烁……
这些梧桐伞,在南方的大小城市,撑出了无数条林荫大道与小街。梧桐街区确实诱人宜人,印象深刻的要数南京,感觉亲切的还是家乡。
这些梧桐树,俗称“法国梧桐”,其实属于悬铃木类,无关于传说中凤凰才能栖息的高枝。而且,这种舶来的洋货,进入东土就鸠占鹊巢、迅速扩张,让人们几乎遗忘了传统的树中之王——能够引来凤凰的真正梧桐树。
秋季来了。
梧桐树叶一旦黄了枯了,就潇洒地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地上。这些秋叶告别过往,是不是也会怅然若失、难分难舍——枝头毕竟高高在上,照顾行人也算职责重大……
不过,这些树叶俨然知晓:不该留就不要栈念,需要舍就断然舍弃,大不可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于是,这些树叶亦知进退:晓得黄叶难长久,不待寒风归去先——到了枝干需要减轻负荷的时候,就会毅然离去;到了行人无需遮荫挡雨的季节,就会毅然离去;即使为了来春的新叶轮替,也要毫不迟疑的离去……
陶令也曾归去来,田园将芜胡不归?舍弃总会有所丧失、有些悲哀。但是旧的若不去,新的如何来?舍得离去,意味着新的经历、以至于新的希望与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