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记忆

春，逝去了，逝去在城市匆忙的脚步里；逝去在楼群掩映的温度里；逝去在街头巷尾的假山假石还有真假难分的姹紫嫣红里。所说的春，在记忆深处。

春晨二月，某个早晨，推开村舍的一扇木门，一股冰凉却清新的冷风迎面吹来，蹿进衣领，让人打个寒颤。那风带着宋词的味道：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意外的发现便是那墙角，冰雪消融后一大片一大片的潮湿的土层，在初阳的照耀下冒着青烟似的薄雾。阳光变得格外柔软，将冬的一点尾巴赶到远处。不知是谁家的一两只新燕呢喃，引得墙外一片喧闹，鸟雀们应和着，忽而轻落在你身后，忽而成群滑翔，在对面的大椿树的暖枝上集合，扇动翅膀抖落剩余的几片枯叶，将旧的残余打扫干净。

一声清脆的鸽哨从空中划过，只见那碧空白云映衬下三两只白鸽悠闲地穿梭，仿佛从远处衔回春的种子。远处天与山相连的地方，雾蒙蒙一片，云雾深处响起阵阵农人耕地的吆喝，声声响亮，打一个响鞭，牛儿一声长“哞”，伴着一曲豪放的山歌，将一年的憧憬和想望都抒进了那带着野味的歌里。

歌儿飞过一座座山头，撩动着山村的美梦。太阳渐高，山里的雾气变淡了，每座山头上都露出人们耕作的影子。牛儿使劲拉犁，犁耙用力翻耕，一张张粗大的手用蕴积了一个冬天的力气，细细刨打着土层，撒下金黄的籽，再盖上厚厚的肥，将田地平整成一块酥软漂亮的面包，这个春天便开始做着最惊心动魄的梦了。

老人们把自己搬进房前屋后的小菜园，为园边的牵牛和何首乌精心搭建篱笆，长长的竹竿一根根排队似的被插好，再用绳子串联起来，等藤蔓植物的手臂缠绕竹竿，攀爬而上，那菜园边的篱笆就成了一片花朵的海洋，那是农家小院最自然的一面屏风。园子里，一畦韭菜已挣脱厚重的土层，脱去枯黄的外衣，长出一颗颗胖而嫩的小韭芽儿，摆动着手臂迎来过往的风儿。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春的脚步摇曳着花朵的节拍，播下去是梦，梦长出芽儿，农人们便满眼是春。梦是虚无而斑斓的，芽儿却是柔婉而诗意的存在。等满园繁花似锦，布谷声声划过宁静的拂晓，梦就结果了。站在春日的早晨，收藏者一个浑圆的憧憬。春水似乎只隔了一夜，水便变软了。冰碴还亮晃晃的，水却游龙一般在河床里游动了。水的温暖能让冰雪消融，犹如孩子们的欢笑能让大地苏醒。那是对春的大胆叩问，是一种穿透厚厚棉袄的脆响。那蠕动的激情，流过村庄的沙砾，便勾勒出一幅春的山水，明净恰如山水的村庄。

小河不大，尤其是在春天，两岸的土层随着温度的升高。哗哗掉进水里，惊得刚苏醒的青蛙跳出一大步，把整个河面搅浑了。水面闪动着太阳的光，流着流着便不冰了，看看天上流动的白云，便想起了小河绕过林子时那里的羊群。河岸的草芽儿，在大片密密麻麻的衰草里探出头，踮着脚尖在水里找自己的影子了。河床里的石头沾满了污垢，搁浅着，等待着河水绕到它的身旁，从它身上流过，溅起一些水花，再敲打出一曲春的乐调。

有一种情愫，细瘦而绵长，迢迢不断，恰如春水。流过多年的水，却沉淀着春水一般的梦境。那个阳光灿烂却并不够温暖的早春午后，那个满脸稚气未泯的小女孩，偷偷换去臃肿的棉袄，穿上小巧的春衫，轻快如飞，深吸一口清香的空气，打碎河边的冰碴，舀来一盆清亮的春水，洗去岁月的风尘。冻红的小手第一次试探着春水的温度，体验着春水的硬度，感受春水的味道。将初春的记忆深深刻进孩童的脑海。

春水成了生命里的牵挂，那里泛着粼粼的清波，映着风筝的影子，并带着铿锵的声响。再一次想起这句词：迢迢不断如春水。

心中便再次被家乡的大手抚过，又一次感受春水的温度，这是我在自来水管的流淌中体验不到的愁。忽然，春水的自由，春水的奔逸，春水的澄澈，春水的惆怅，又带我站在那条在春天并不宽的河旁。春趣“自然”课本里许多奇妙的事，在春天里往往能找到实践的理由。村头原有一口老井，井口很大，直径约有十几米，深不可测。

听说是很早前挖来储水灌溉用的。边缘由大石块随意砌成，参差不齐的石头上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像是给穿了一层春的衣裳。井水在春天涨的很高，远远地望着绿油油的水面，水中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依稀可见，风吹过，水面浮动，井内生物跟着飘动，那里像是藏着无数的怪物和精灵。

某个阳光朗照的午后，那群十来岁的小伙伴偷偷带齐了各式工具，将大小不一、质地各异的桶、盆、罐、篓、勺等分配到每个人手中，大家卷起裤管，攀着石块，探身下去，捕鱼行动开始了。男孩像猴子一样串连起来，用竹篓在冰凉的水中等待游来的鱼，女孩则伺机向岸上的人传递。人人手持容器，屏气凝神，唯独那石缝里不听指挥、不知配合的大大小小的青蛙在鼓动着的肚皮，在石缝里吹出一个个白色的气球，闹哄哄一片，早把鱼惊到深水里去了。脚下苔藓湿滑，稍不留神，掉进水里，就只好喂鱼了，急切和紧张揪着每颗心。

最终，一只小桶在传递过程中掉井里了，人员却安然无恙，大家只获得一盆黑豆一般的鱼苗回去养。养了一段时间，大家失望了，通过细细查看，养着的竟然是一盆小青蛙，索性倒掉了。于是又盼望着下雨，盼望着天气变暖，雨过天晴，在那河湾的深水里，会藏着许多寸把长的鱼……

村子的中心有一个几十亩地的果园，其中各类苹果树居多。一到春天，一棵棵果树撑起绿色的大伞，白色的花串引来蜂蝶飞舞，甜甜的花香装点着村子的空气。而那浓荫下的地面早已变成一块绿地毯，毛茸茸的草地上开满蒲公英的黄色小花，五颜六色不知名的细碎花朵安静地绽放，在那空旷又幽深梦幻般的地方。只是园子周围带刺植物长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再加上人工修筑，把园子围的严严实实，果园不对外开放的。不仅如此，村里还专门雇人看守，小伙伴每人从家里偷出一只鸡蛋，到邻村商店卖掉，再买来一瓶不知名的酒，准备为进入这片神秘乐园而进行一次贿赂。

在园中的石桌石凳上，我们掏出那本封面画着蜻蜓的“自然”课本，开始收集各种动植物标本，采集各种花花草草的叶子花瓣。捉来蜻蜓蝴蝶等昆虫，放进瓶瓶罐罐。还挖开土层，亲眼目睹蚯蚓如何给植物松土……在那里，我们瞪大了眼睛看春天，在大山深处，果园的浓荫笼罩下的一片青青世界里，第一次，发现了季节在这里的美好。第一次，在记忆深处刻上春天的印迹，那个永不褪色的园子，空气是香的，露珠是串在一起的，风是树叶上来的。还有那粉嫩的小圆脸，那毛茸茸好奇的大眼睛，翘起的马尾辫，系着错位纽扣的春衫，沾满泥土的小手。的确如此，在春天，果园和我们缺一不可，从此，每个花朵烂漫、繁花似锦的日子，都会在这里找到起点，不会再有新的留存擦去春天的色彩。

多年以来，我都要努力地去寻找春天，逃离小城，赶往小村，却发现，找到的竟是一种失落。那一次，儿子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打滚儿，回来后还意味深长地说，他游了一回草原。在那一洼人工湖划了船，还说他见过大海。当儿子问我，春天是怎么样的季节，我竟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我知道，身处闹市，没有亲身经历春天，就想像不出春天的模样。

找寻春天，在记忆深处。

（原创作者：吕敏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