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田塍上有一株苦菜花
老家离我现在的住所只有四五里路,骑摩托车十多分钟就可以到了。以往每年春天的农历二月二十四日,我都会回家为母亲祝贺生日。早春二月,故乡一片翠绿。稻田里满是青翠欲滴的油菜花,小河两岸是刚返青的柔媚的杨柳,行走在新修的乡间路上,路旁吹来青草的气息,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惬意和坦荡。
但今年正月二十四日,我就回老家为母亲祝寿。
母亲常说自己就是春天的一棵苦菜花,辛苦的命,只有春天,才会让她感到一丝生命的荣耀。说起母亲的身世,真的比田塍的苦菜花还要苦。她出生在湘东南茶陵县一个偏远的山村,四岁的时候就送给一个没有生育儿女的亲戚家带养。那个后娘待她非常刻薄,不仅每天要做许多事情,而且在管教上十分严厉,这让母亲从小就成为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更为恐惧的是母亲十岁时,后娘又生了一个弟弟,她的命运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里,只读了三年小学就辍学回家帮忙做事。母亲本姓罗,但寄养在谭姓人家,可恨的是母亲至今对于自己的生庚是个模糊概念。按照李氏族谱记录,母亲出生于1944年农历2月24日,但后来母亲总说那是错的,因为有次我的亲舅舅告诉她,她应该是1月24日,而且出生年也不是1944年,应该还要早一点。我的亲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舅舅家也相隔千里路,而且那时也没有什么出生证明,所以母亲的身世至今仍是个迷,这与母亲的命运是一致的。不过不管是哪个月出生的,反正母亲是春天出生的,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春”字。像一棵苦菜花,只有春天才给了她灿烂的时光,我想,这是母亲的春天。
在苦水中泡大的母亲,后来有了弟弟,但继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苦难。因为那个弟弟读书考上了大学,分配工作到了异地。所以母亲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在那个家“招郎入赘”的义务,流落在外的父亲就这样与母亲结婚了。但父亲是个很狡猾的人,在生了我大姐之后,托词我爷爷的“父命难为”悄悄带母亲回到了老家,却把我的亲大姐继续像母亲一样留在了那人家。一无所有的母亲带着一口异地的方言跟随父亲重新开始了生活,想当初,母亲之所以愿意受苦也要跟着父亲走,大概是在寄养的娘家受尽了苦楚。然而,命运并没有随着时光的迁移而改变,母亲一个人远嫁他乡之后,又相继生育了三个孩子。而父亲,却因原来打工的单位招工去当了林业工人,母亲只能留在农村老家抚养孩子,那时候的半边户其实就是困难户,作为孩子的我是深知其味的。苦菜花茎汁里流的是苦楚,但开放的花朵是灿烂而坚强的,记得那时候,我们家常常断粮,母亲仍然顽强地生活着,带领我们到山头采摘野菜,煮红薯饭,尽管父亲长年没在家,但她还是一个人扛住风雨把我们兄弟养大。
每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终有老去的时候,坚强的母亲也不例外。前年冬天,医生在年老体衰的母亲身上诊断出四种病,住院后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但还是熬过了寒冷的冬天。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因为去年我到了茶陵县舅舅家,查阅了罗氏族谱,得知了母亲的真实生庚年月日,母亲确实是正月二十四日的,竟然想不到六十八年来,母亲都没有让我们为她过一个真正的生日!说起来又是多么荒唐的人间悲剧啊!
尽管母亲受过许多苦难,她是不幸的,但春天的母亲,却是最幸福的。因为在春天,即使是苦菜菜,也会有春天也会灿烂地露出笑脸的。春天的故乡,门前的稻田已经悄悄返青,小河两岸流淌着暖暖的春意。在那遥远的村庄里,有一株田塍上的苦菜花,她的苦难,可以被时光吞没,但她的幸福,可以恩泽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