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万城——沉睡千年的沙漠巨兽
我要去的统万城,是一座沉睡千年的沙漠古城。
我要写的统万城,是一部立体的大夏国百科全书。
统万、统万,一统万邦!中国两千年封建史,除想要一统万世的秦始皇,没有哪个君主能将自己的雄心如此的坦露无疑。
这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池,能够承载如此豪情,我心中曾勾勒出无数的草图。
离开榆林三边的靖边县城约10公里,感觉到的是路旁植被越来越少,细腻的黄沙在柔柔地铺陈延伸,远没有想象中沙漠的浩瀚狂野。车过红柳河,抬眼望去,淡白色飘浮的云彩下,袒露出一座白色的城垣,如巨兽盘踞在漫漫沙海里。高耸的城墙断断续续,绵延数里,好似巨兽流畅的身躯。西面,一座雄伟的角楼扬首直面苍天,像兽首在仰天长啸。相隔数里,就能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抗的“威压”扑来……
这是一座历经千年风雨侵蚀,仍然完整的让人心惊的城池,它虽在浩瀚沙漠里沉睡千年,仅留的残壁也能彰显大夏国当年那雄壮威武的气势。
中国的古城遗址多在西北。嘉峪关外,塞北高原,时间、战乱和黄沙埋葬了无数文明,楼兰、高昌、尼雅……重见天日的古城张扬地宣泄着自己的个性,那穿越时空的远古气息以及停滞千年原风原貌的文化,总在吸引着众多震惊与探奇的目光。这些古城星罗棋布,散布在西北各处。但身为西北五省之一的陕西,这个人文遗迹最多的省份,却独独缺了这么一座城。话说回来,这却也怨不得陕西,秦川自古帝王业,长安、咸阳、汉中、延安,天子脚下无一不是大城,历朝历代皆依为重地,屡毁屡建,任一城都非轻易可废弃的。若真有钻牛角尖的,想要寻一处来,也只有去长城以北去寻找了。那日益南侵的毛乌苏沙漠里,隐藏着众多尚未发现的秘密。
汽车在统万城前停了下来,刚下车就发现脚下踩得不再是松软的沙地,而是坚实的白色地面,有着混凝土般地紧密结实。地面延伸着与数米外的城墙连在一起。白色的城墙就横在了我的面前。城墙,可能是统万城除过其历史考古价值外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了。据史书记载:统万城采用“蒸土加功”之法筑成,即把白石灰、白粘土以糯米汁搅拌,蒸熟进行注灌。类似于现在的浇灌法。因主要材料是白石灰和白粘土,所以城墙整体呈白色。也有说是使用了三合土筑城,即用沙土、石灰、粘土混合成三合土,因为石灰遇水,体积膨胀,压紧砂土,城墙自然色白而坚固。故在当地又被称为“白城子”。无论哪种方式筑城,其独特的筑城方式与建筑材料是统万城所独有。
是为了美观吗?
不,这是统万城能被完整保存下来的最大功臣。
我弯下腰,用指甲在白色的地面上使劲抠了一下,就像是抠在水泥地板上,指甲疼痛欲裂,却只抠出了几颗沙粒和一条浅浅的白痕。这是如何坚固的质地。即使已经从史书记载中屡屡看到“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用而并筑之。”“其坚可以砺刀斧”的文字,统万城城墙之坚固仍超乎我的想象。不难看出,赫连勃勃筑城可谓费尽心机!
因为统万城的开发保护还没有提上议程,也就没有别处古建筑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禁令,我有幸沿着一道斜坡登上南城墙。横目扫去,千年时光,城内建筑已荡然无存,曾经刀斧难开的城墙顶端也布满荒草,这才显露出了时间的凿痕。走在我前面的是寥寥几名与我一同慕名而来的游客,最前面,是一位当地老人,义务为我们导游。老人乡音极重,正在侃侃而谈,为我们介绍着这座城池。古老的陕北乡音在古老的城墙上飘荡:“……《魏书》记载,统万城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啥意思呢?古代的一仞等于现在的八尺,一步等于现在六尺。就是说统万城城墙高约26米7,城基厚60米,城墙顶厚20米,这些都超过了现在的西安城墙。尤其是西南角楼,现存高度就达31米6,十分的罕见。”
我仰头去看那高高的角楼,确有直插云霄之气势。我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座边境要塞,也不是某个西域绿洲小国的驻地,这是一座曾经占领长安,雄居西北,可与北魏相抗衡的大国都城;这是一座充满帝王气息的皇城;一座让赫连勃勃不愿久居长安,念念不忘的雄城。
游览古迹,能让人陷入对历史的遐思。在阵阵仿佛从远古草原吹来的凉风中,我的思维也开始飘散。翻阅史书,发现严肃的历史,总是在必然中充满戏剧性的情节。无数彪炳史册的人物都失败在屑碎之处,令人扼腕叹息。鸿门宴项羽不杀刘邦导致兵败身死,天下易主,差的仅仅是项庄的剑尖再长几寸;隋炀帝因“李氏当为天子”的箴言杀尽李姓官员,却偏偏漏掉了李渊,结果李渊代隋而立唐。赫连勃勃在占领关中,即位灞上后,本可顺理成章的立都长安,以肥沃的关中为凭仗,仿秦汉一统之策略,定鼎中原。而就在这时,耗时七年的统万城修筑完成。赫连勃勃顿时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定都长安,还是北上统万。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选择一座都城,还必将深刻影响以后国家发展的大方向。
站在后世的角度分析,地处关中的长安无疑代表了农耕文明,修筑在朔方的统万城则象征着草原文明。出身游牧驰骋大漠的赫连勃勃在感情上最终还是舍弃不下草原,在修筑了代表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融合的统万城后,他没有选择向更高级文明进化,而是决定回归游牧。于是他不顾百官劝阻,执意定都统万城。他雄心勃勃为统万城四周城门起了极具野心的名字:东为招魏门,西为服凉门,南为朝宋门,北为平朔门。其意为招降黄河以东的北魏,降服陇右河西的南凉、北凉和西凉,扫平北方少数民族,并让南朝宋向他臣服,这四门气壮如山,一统之意浮于字间,与城名“统万”相呼相应。赫连勃勃意欲以统万城为根基,一统天下。他绝不会知道,他任性的选择早已让大夏国国失根基,他死前尚能勉力维持,在他死后两年国都统万即被北魏攻破。亲手建立的大夏国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站在城头远眺,感慨自己的所思。统万城静悄悄的,那曾经的繁华与喧闹都归于宁静。也不见赫连勃勃赞美统万“临广泽而带清流”的美景。空气压抑着,仿佛要将一些想从地下涌出的东西死死地压在地下。正午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远处荒凉裸露的沙地上,空气流水般波动着,扭曲着,氤氲蒸腾的天地相接处,朦朦胧胧。我有一瞬间的幻觉,看到有一队队人影缓缓靠近。远远的看不见面目,只是听见随风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而我,已化身成一名士兵,身披盔甲,手持长矛,站在高耸的城墙上警戒着。我的脚下,无数人畜进进出出,人叫马嘶,热闹非凡。好一幅鲜活的景象……
一阵风吹过,我身上一凉,猛然回过神来。一切的人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我还是我,一个站在城墙上的后世瞻仰者。但那顷刻间神游的惊艳,却永远的铸刻在了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