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谢阿婆今天不到六点就起床了，一早就去敲小女儿房间的门，让她把自己最终买的红色外套找出来，她总是抗拒红色，用她的话来说，都九十岁的人了，还穿红色不庄重。今天是女婿的生日，更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她最近总是做梦，家里转凉了，她总是梦到小儿子没有衣服穿，尽管女儿女婿一遍一遍告诉她，小儿子那里条件很好，有空调有穿不完的衣服，但是她始终不放心，其实这些年她一直想去看儿子，想想上次跟儿子见面还是十多年以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八十岁，还可以坐几个小时候的车走几公里的路，但是那次回来以后她大病了一场，她实在是是太痛苦了，深深地自责以及无力感，当时她自己都要靠女儿照顾，又如何帮，儿子呢。而且这几年随着女儿的日子越来越好，她的这种自责反而越来越强烈，她不断的念叨，不断的要求要去看儿子，女儿为了让她安心，每两个月都去看儿子一次，会拍照给她看，但是考虑到她的健康，一直不敢让她去。可能是觉得她从去年开始身体真的是不错了，在她保证一定不会过分激动的前提下，一家人决定带她去看儿子。

吃过午饭，在二女儿和三个一起外孙女的陪伴下她终于出发了，一个小时的车程，大家都以为她会晕车，但是她竟然没事，到了楼下，她看到墙上的一个个空调，仿佛看到了夏天儿子在凉爽的房间里满足的睡着，其实儿子已经在从窗户看到了她，进门的时候儿子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本以前自己看透了风风雨雨，看淡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但是真心看到儿子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在变热，觉得亲情是如此神奇，纵然十几年不见，但是依然会触碰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儿子似乎比她更激动，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侄女和医生面前哭不妥，于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他一步上前，拉住妈妈的手，像是十几年前一样想把妈妈拉到自己的房间，但是马上又意识到了十多门没见面妈妈已经九十岁了，不再是那个他记忆里可以每天爬上的母亲了，于是他架着妈妈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感受到妈妈胳膊上似乎比以前肉多了，想到妈妈晚年肯定过得很幸福，他的笑容更深了，一来到房间，他把妈妈交给姐姐，就马上把那张掉了漆的椅子使劲擦来擦去，仿佛想用尽力气把漆拔擦一样，直到他确信完全干净了一样，才报道妈妈身边，他知道妈妈爱干净，然后才照顾姐姐侄女们坐。

谢阿婆吩咐女儿把带来的橘子拿出来给儿子吃，她知道时间不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伤感上面，儿子就蹲在她身边，她端详着儿子，十多年不见，儿子头发少了很多，但是比以前胖了，儿子接过橘子，把皮剥掉以后拿了一瓣放到她嘴里，她觉得今天的橘子格外甜，尽管她已经没牙嚼不动了，但是从橘子表面渗出来的甜却一直流到了她的心里，儿子的手就一直张在那里等着她把皮吐出来，几十年以前她也是如此对待儿子一样，儿子一直反复告诉她，他过得很好，让他照顾好自己，这么能是一个不在母亲身边的儿子能说给母亲最好的话语了吧，她不断叮嘱儿子要听医生的话，要听姐姐的话，要照顾好自己，十几年的话最终都只浓缩成了照顾好自己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她不断的让女儿拍照，录像，她想把这一刻永远保存下来，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儿子不断的在窗前挥手，她也一直看着儿子，她知道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但是她知道儿子会一直生活中她的脑海里。阳光撒在她身上，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温暖

生活的磨难可以打垮一个人的精神，病痛的折磨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但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隔断母子之情。我一直认为肉体是精神的载体，大脑承载了人的全部意识，知道今天我才认识到还有某些东西存在于血液之中，这种东西叫做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