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中国古代诗词曲创新
在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纵向贯穿着一条璀璨耀眼的创新主线。即使在横向上,即同一个朝代或者同一个朝代的一定时期,创新主线也明晰可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本文拟就以下方面浅析诗歌的创新,以期从中得到启示,激发诗歌作者的灵感和革新精神。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指正。一、诗歌体裁的创新唐诗、宋词、元曲,乃至诗三百、楚骚体、汉乐府,从广义上讲,都是诗歌体裁的创新,凝聚着每个朝代的诗人们的创新精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必然产物。从小的方面而言,在诗方面,如初唐诗人沈佺期、宋之问于诗律方面进行创新,摆脱了“永明体”诗人种种病犯说的束缚,创造了一种既有程式约束又有广阔创造空间的新诗体——律诗,为后代创作立下了不朽规范。但真正使律诗在艺术上臻于成熟,达到炉火纯青境界的是“诗圣”杜甫,他扭转唐代诗风,开启了一个时代。如:“方丈浑连水,天台总映云。人间长见画,老去恨空闻。范蠡舟偏小,王乔鹤不群。此生随万物,何处出尘氛。”(杜甫《观李固请司马弟山水图》)合辙押韵。在词方面,如南宋词人姜白石,自度新曲,创制出清淡峭拔的境界,超越前人。如《暗香》词:“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张炎《词源》说:“词之赋梅,惟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在曲方面,关汉卿自创曲牌[大德歌],如[双调·大德歌]《春》:“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末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以上是在诗、词、曲体裁方面的创新。二、诗歌题材的创新这方面的案例,更是不胜枚举。在诗方面,有温庭筠,李商隐的情爱诗,为诗歌创作开辟了一片新的沃土。有王维、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有高适、岑参的边寒诗等。如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被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词方面,善写羁旅离愁的如柳永,善写铁马金戈、抗战驱敌者如辛弃疾,兼写自然风物与国破离乱的有李清照。更有苏轼,以其高绝的才华和敢于开时代风气之先的胆气,革新词体,开拓词风,突破以往词的题材狭窄问题,把人们的思维带入了新的天地。他“以诗为词”,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境界,王灼《碧鸡漫志》中说他“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咏物词可说是他对词题革新的具体体现。如《水龙呤》:“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在曲方面,有描写社会黑暗现实的,有喟叹世情险恶的,有歌唱爱情吟咏闺怨的,有写景抒情寓情于景的等。然于题材创新方面当属马致远的[越调·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句句写景,情景交融。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称之为“秋思之祖”。广为人们传诵。王国维《宋元戏曲史》称:“[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三、表现手法的创新在诗方面,被誉为“千古诗人之冠”的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其乐府诗打破了传统乐府用赋体叙事的写法,将其浪漫气质带进乐府,使古题乐府获得了新生,把乐府诗推向了无与伦比的高峰。其诗歌创作,几乎打破了一切固有格式,诗笔变幻莫测,宛如天成,纵横变化,凌轹百代。如其乐府《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在词方面,如辛弃疾继承苏轼的豪放词风,并加以创新,不仅打破了诗、词界限,而且打破了诗与散文的界限,创造性地融会了诗、文、赋等多种文学样式,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法。如其词《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在曲方面,如马致远在《汉宫秋》第三折[梅花酒]曲牌的末尾几句,都顿成三字句,形成重叠回环的句式,增强了词的表现力和音乐感,特别是作者采用了“顶针续麻”的表现手法。如:“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四、诗歌语言的创新诗是一种典型的语言艺术,而词则是一种典型的精美语言艺术。诗歌语言,一般要求:流畅自然,简洁明白,巧用比兴,形象生动,具有大众性、民间性、通俗性的特点,注意吸收当时的民间语言。在诗方面,如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浅显易懂,妇孺能诵。元稹在诗歌语言的通俗化方面也做出了较大贡献,世人并称“元白”。在词方面,李清照以极普通的口语入词,如“黑”、“愁”等,成为“淡语中致语”;尤其是一些通俗词、滑稽词多用寻常口语,风格近于民歌。如蔡伸的《长相思》:“我心坚,你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谁言相见难?小窗前,月婵娟。玉困花柔并枕眠,今宵人月圆”。在曲方面,更是吸收民间俚语,以俗为雅。如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所高歌的“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则除是阎王亲来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上走。”清新质朴,口语感强烈。五、诗歌意象的创新意象构成的要素是象,是物象。袁行霈在其《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中指出:“物象是客观的,它不依赖人的存在而存在,也不因人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变化。但物象一旦进入诗人的构思,就带上了诗人的主观色彩。”在诗方面,如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里王维创造了“红豆”,表相思的意象,以为后百代之滥觞。在词方面,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词人创造了“明月”、“婵娟”表怀念的意象。在曲方面,如王实甫的《西厢记》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杂剧》第三折[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继承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创新了“碧云”、“黄花”表秋别的意象,对后代影响颇深。六、关于破格现象形式与内容达到完美的统一固然是好诗,但破格的,也未必都不是好诗。“任何规则都有它的灵活性,诗词的格律也不能是例外。处处拘泥格律,反而损害了诗的意境,同时也降低了艺术。格律是为我们服务的;我们不能反过来成为格律的奴隶,我们不能让思想内容去迁就格律。”(王力《诗词格律·结语》)杜甫堪称遵守格律的楷模,但其七律《白帝》中的第二句“白帝城下雨翻盆”中的第一二两字按格律应为“平平”,却用了“仄仄”;又如“风尘荏苒音书断,关塞萧条行路难”两句,后三字于对仗方面便觉勉强。毛主席说“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但在晚年也写过“劝君莫骂秦始皇,焚书事业待商量”的不合平仄粘对规则的诗句。如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原来的韵脚押平声字,改用押入声字,调子变得急促凄厉,更能表现词意。也因了这首词的变韵,在词谱上就有了《声声慢》入声韵的变格。在曲方面也有定格,但破格现象更多,如改平仄,加衬字等,不再举例。“因而在创作实践中表现得十分自由灵活,决不以格损义,因形式伤害内容,而是‘为我所用’,从而形成了散曲创作既有格而不墨守成格,不拘一格而自成高格的鲜明特色。”(奚海语)这说的是散曲创作,适用于诗词创作也是深中肯綮的。因此,“将旧体诗形式改造一下,保留它的一些特性,而淡化平仄对仗等另一些特性,当然更应当允许”。“重要的原因便是格律令后人望而却步。连张恨水那样的快手写家,也为格律所累”。(李明信语)何况现在的学校,基本上没有诗词格律方面的教学内容(或者在某些专业高校中是有的)。因而,专门从事写作诗、词、曲的人已是凤毛麟角,即使阅读欣赏者,也了了可数。这就要求我们在创作诗歌时,既要借鉴继承,又要改造创新,扬长弃短,推陈出新。郭沫若在《西厢艺术之批判与作品之性格》中说:“反抗精神,革命,无论如何,是一切艺术之母!”奚海说:“诗歌创作乃至于所有的文学艺术创作,只有当其永远保持大众性、民间性和通俗性的时候,只有当其永远不离开人民群众及其大潮奔涌、千姿百态的现实生活这一母体的时候,才能魅力永存,青春常驻!”“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自序)那么,我们二十一世纪和谐社会的“一代之文学”又将是什么呢?注:1、为了叙述方便,文中常以“诗歌”代表诗、词、曲。2、本文参考了程郁缀《唐诗宋词》和李修生《中国文学史纲要》修订本,不再夹注。在此深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