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月

放学后，校门口。

马路对面的小楼下，一男人坐在楼梯边垂头抱首，旁边似乎是他的妻子女儿，面露戚色。大包小包的东西散乱地堆摞一地，一个路人嫌恶地越过，低语碎骂中夹杂着楼上房东大婶的呵骂声，还有我旁边一众同学的嬉笑声。

他们一家似乎是被赶出来了，那个小女孩我认识，天天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来回跑，热情地跟人们打招呼，记得我开学那会去那买瓶水，她母亲搂着她让她跟我打招呼，一声奶声奶气的“哥哥好”快把我心都融化了。便利店似乎也要关门了，我心情有些沉重。

今天的月亮颜色似乎有些苍白，归家路上点点银辉撒在路上，像是我绵延的思绪。

“零一!”

我回头看去，楠楠和她闺蜜正站在后面，她闺蜜笑盈盈地看着我，楠楠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她闺蜜拉了她几下，没反应，“噗嗤”一笑跑来笑嘻嘻地打量着我。我有点疑惑，这俩妹子平时形影不离的，每天放学就去娱乐广场看明星海报，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找我。

“嘿嘿，楠楠有事情要跟你说~”

楠楠闺蜜一脸神秘地说道，然后回头看楠楠，楠楠还是低头不说话。

楠楠有事情跟我说?我心里更疑惑了，楠楠是我同班同学，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真没什么交集，而且传言很多人都喜欢她，有次我放学回家还听见有人高声谈论她呢，确实是一个挺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不过对于她我一贯态度还是敬而远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接触为好。

“楠楠啊，刚刚夸你很帅嘻嘻~”

“啊!?”

楠楠闺蜜这段话算是把我震惊到了，我寻思比我帅的多了去，跟我说这个算什么?我疑惑之余看向了路的另一边，刚刚被房东赶出来的那一家人正在将大包小包的东西装进一个小货车里，不知道为什么，月色下面男人咬牙搬东西的样子我看得特别清晰。

“还不懂吗!?楠楠她说喜欢你!”

她闺蜜看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旁边楠楠把头埋得更深了，她的小手时而从口袋里拿出来，时而又放回去。这似乎很让人惊讶，按理来说我平时张扬的品性应该不太讨喜才对，难不成这也算是种魅力?

远处的男人艰难的将一个床架扛上货车，那个床架似乎有千钧重。我出神地望着那一家人，余光里楠楠她们正在咬耳朵说悄悄话，她闺蜜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让楠楠害羞地推开了她。

“你不是喜欢易烊千玺么，是不是我和易烊千玺一样帅呀哈哈~”

我笑道。

我的目光掠过楠楠头顶，这条小路并不是有很多人走，后面也没什么人来。

楠楠似乎完全想不到我是会这么回答，摇头点头又连忙摆手，欲言又止但却退后了几步，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她闺蜜。她闺蜜也似乎完全没想到我这么说话，看起来有点哭笑不得。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被女生表白能有这么平静我自己也想不到，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开心的事情却在心中翻不起波澜。

远处，还是那一家人，小女孩很懂事，接过她妈妈的矿泉水递给她爸爸喝，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在我看来比路边的灯光还要亮，一种能透过人心的亮。我回头看向楠楠，她的眼睛也很亮，映射着月光的眸子闪烁着晶莹。她发觉我正在看她，连忙低下头拉住她闺蜜的手。

“你个直男!”

她闺蜜气呼呼地拉着楠楠从我身边走过，楠楠回头向我招手告别。我的脚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看着她们一路嬉笑打骂消失在路阑珊处。

小女孩一家招来了辆出租车也离开了，我出神地望着那辆车，月光与灯光交织零落在车道中，飘摇的婆娑树影与其一起变幻着，世界似乎光怪陆离起来。

当我清晰地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时，发现自己已经走错了车站。这个车站是我之前平时放学回家经常走的，不过搬家后就得走另一个站回去了。

“零一，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我。我有些愕然，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在这里?回过头来，雅琪正轻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看我。她白皙的脚踝上捆着两个小铃铛，夏夜的清凉似乎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给人以恬静的感觉。

“为什么你这些天回家不叫我?”

她幽幽地说着，头转向站牌，她纤细的影子一直延伸穿过我的脚下。

为什么回家不叫她呢?以前是顺路一起回去来着，不过我好像跟她走太近了，传出来的那些绯闻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没说话，笑了笑，转身准备回去。

路上没走几步，猛地发现她正跟在我身后，眼睛儿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一种说不清楚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

我退后与她肩并肩同行，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她的侧脸，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如此精致而迷人。她很特别，像是一个傲娇的公主处于人群间，人际关系并不是很好，因为她生人勿近的姿态不是很讨喜，忧郁的姿态很难让她旁边的人舒服，记得她运动会时跑完400米后伏在地上吐了口血，同学想去扶她却遭到她强硬拒绝，强撑身体一个人形单影只走向医务室，而我那时也不得不跟上免得发生意外……

“你好丑。”

她突然转过头来很认真地跟我说。我有些发愣，转而笑道：

“我虽然长得丑，但我想得美呀~”

她抿嘴不语，白了我一眼，然后四处张望着。我心里苦笑着，生气了费不着这样说话呀，都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哇，这里好多吃的!”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有点迷惑，但这里确实她从未来过。街边餐馆林立，道上车水马龙，熙来熙往的人群似潮水般涌动着。刺眼的霓虹，恍惚的灯光，亦幻亦真。看不懂为什么她不像平常在同学面前表现得那般清冷，回想起以前一起归家，我骑着小黄车，她在我身后推着车追赶，月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我闺蜜她谈恋爱了”

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眼睛瞄向远处的霓虹。

“正常，现在挺多人谈的。”

我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顺着她话说。至于现在身边那些人谈恋爱什么的，我想大多都是为了虚荣心，为了谈而谈，总之跟我关系不大就是了。

“你看，周围的人都谈恋爱了，就我们没有。”

她的低垂着，轻声说道。我偏头看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有些掐痕。她算是抑郁症患者，脾气很怪甚至到乖戾的地步，不喜欢人对她表示太多关心，有时候心烦了就会掐自己。我每次看她咬嘴唇皱眉头我都会莫名的心疼，这般忧郁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也好，楠楠也罢，都是十分美好令人向往的，可我时刻记得那份自卑感。之前陪雅琪逛商场，因为我没钱就带她干看了一圈，看着她开心地把玩着一件件的小商品，而我只能尴尬地在一旁站着。她送了我一支10元的笔，我第二天马上买了一支12元的笔回赠给她。

可能是我平时的为他人付出给她们带来了错觉吧，我喜欢用我那份热忱去帮助去感动他人，当别人为我付出，我一定要加倍还回去。或许我在心里就已经默认自己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欢和爱吧，只有当别人因我而受益感到开心时，我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月上中天，轻云掩映。眼前的月时刻都在，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那个小女孩。

思绪回转，我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眯着眼看向远方。现在已经能看见车站的轮廓了。

我很想回应她，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迎接说出来后的未来。

我也曾羡慕过美好的爱情，但我还是选择克制，等待着时光汹涌中消逝。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车站，一路无言，到了车站依旧无言。

有一个小萝莉正坐在站台的长椅上，长得十分可爱，精致得像个瓷娃娃。我玩心大起，跟小萝莉笑嘻嘻地说道：

“小朋友，跟这位阿姨打声招呼好不好?”

我脑海浮现当初学校便利店那位小女孩跟我打招呼的情景，想来一声“阿姨好”一定很让人激动吧。

谁料那个小萝莉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气冲冲地跑进了一个羊肉店，留下我一人风中凌乱。雅琪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注视着来车的方向。

115路车来了，我自顾自地先上了车去，车上人有些多，没什么空位。

谁料她也跟了上来!她不知道这车到不了她家吗?我有些错愕，她也一脸疑惑，问：

“为什么要坐这一路车?”

我有些懊恼，她还不知道我搬家了呢。她问都没问就跟我跑了一路还上了一辆陌生的车。

“嗯……你不知道么，我搬家了”

她表情有些错愕，随即冷了下来，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送你到报业站怎么样?”

我小心地问。

“然后咱走路送你到家。”

她一直没理我，冷冷地盯着窗外看。

我有些无奈，这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可实际上我和她相处时都是我事事顺着她，怕一个不好惹了她的怪脾气，也害怕她什么都抑在心里不说出来。说到底我也不明白我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可能还是怜惜更多些?算是我作为一个男性自以为是的想法了。

归家路上，全程无话。

同样是月儿把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但月光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柔和了，多了些冷清，应该是天太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