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洋柿子
五黄六月,小麦收打完毕,锄过草的高梁已高过了膝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村民听到了一个消息:五伯父家院子里一棵洋柿子熟了。
女人们好奇:“现在新鲜事多着呢,说不定是真的。”
年轻人心急,已经结伴涌向五伯父家那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了。
五伯父家位于前街中间的寨城根儿下,院里坐北向南一座高大的三间堂屋,东西各四间陪房。南门向东开着,门前搭建了一个两丈见方的草棚,下面摆了两张桌子,这就是村里有名的傅家饭铺。村里村外,三教九流,串街游乡的,聚会请客的,嗜酒贪杯的,都来这里吃饭或住宿。由于人来人往,消息灵通,社会上的种种新闻,大多由这里传出。
“洋柿子真的熟了!”院子南端一个砖砌的花池里,两棵高约三尺的草本植物,拇指般粗壮的梗条上,挂着几个鲜红的柿子,与深秋柿子树上成熟的柿子一般无二。人们围着花池观赏着,赞叹着:“这么小的枝儿结这么大的柿子,比柿子树上结的还大呢!”“鲜红鲜红的,还起明发亮,真好看。”
五伯父在参观的人群中指指点点地述说着:“这是客人从城里带来的种子,叫西红柿,又叫洋柿子,听说最早生长在什么阿非利加州,前不久才传到中国来。”
“能吃吗?”有人问。
“只能看,不能吃。”这时五伯母笑嘻嘻地从堂屋走出来,接上说。
这是六十多年前发生在寨里村的一幕。那时,五伯父夫妇可是寨里村的风云人物,新鲜的饭菜、时髦的衣服样式,都会从他们这里传出。
五伯父和五伯母在村里可谓开风气之先,最有名的是他们的自由恋爱。那时的社会,男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只有服从的份儿。可是,五伯父不听这一套,他和五伯母是自由恋爱,一见钟情。五伯父端正帅气,肤色白皙,且生来聪慧,是做生意的好手;五伯母虽是新寡,但容颜俏丽,身形婀娜,心灵手巧,顾盼生辉。两人爱得如胶似漆,发誓一个非对方不娶,一个非对方不嫁。
这下可触怒了双方的老人。我大爷说:“争着来我们家的黄花闺女一大群,咱咋能娶一个寡妇?不行。”五伯父说:“我就要娶她,至死不变。”大爷气愤不过,先是用鞭子打,后是用绳子捆起来,套上牛在地上拉,折磨得五伯父满身鲜血淋漓。大爷问:“变不变?”五伯父耿耿脖子说:“不变,不变,不变!”大爷把家法用尽全无效果,只好叹了口气说:“这个狗日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由着他吧!”
五伯母的父亲更是恼怒,见到五伯父老往他家跑,竟下决心要除掉这个灾星。每次见到五伯父来家,老人就手拿一把菜刀立于门前,迎面就砍。五伯父左闪右躲,既不还手,又不离开。有几次菜刀砍到了头上,鲜血直流,五伯母拼命抱住,誓死保护,以致双手伤残。老人也是机关用尽,再无计可施,最后无可奈何地说:“舍了吧,从此我再无这个闺女!”
历经艰险,两人终于结合了。这桩大家均不看好的婚姻,竟结出了幸福之果。两人利用一院房子,整修门面,置买家具,开了一家饭铺,连卖饭带住宿,搞得红红火火,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全村人无不羡慕。那时,村里人吃饭都端至大门外,各家的饭菜都一览无余。大家看来看去,唯独五伯父家的饭菜精致,都是两菜一碟,一个醋溜白菜,一个清炒萝卜丝,外加一碟油辣子,吃得津津有味。各家看得心里痒痒的,纷纷仿效,可总也炒不出那样的味道。男人们回家发脾气,女人伸出手说:“拿钱来!”“干啥?”“去买油和酱油醋啊!”男人手里空空,摇摇头只好作罢。
山里猴,戳不来头。五伯父开饭铺日子过得滋润,村里几家纷纷仿效。南门里,染坊东,大后街,一连开了三家饭铺。可是都不景气,与五伯父家比,他们的饭菜没有那样香甜,被褥没有那样松软,卫生没有那样洁净,人也没有那样勤快热情。那些卖油的,钉锅的,吹糖葫芦的,玩提猴的,一进村就打问“傅家饭铺在哪儿?”五伯父家依然天天客满。那三家“东施效颦”者,由于没有客源,不是关门大吉,就是时开时停。
过了两年,社会上传说西红柿可以做成美味佳肴。五伯父就把养在花池里的西红柿扩大到田埂上,结出的洋柿子更大更多。不久,傅家饭铺一道新菜出来了,起名“洋柿子炒鸡蛋”。这在当时三村五里,乃至整个县南,都是头一家。为了尝鲜,附近一些有钱的头面人物,甚至县城某些官宦,也慕名而来。傅家饭铺又鳌头独占,再火了一把。
五伯父结婚多年,仍然没有子嗣。于是,又议论蜂起:“不听老人言,必然受艰难,要断子绝孙了。”五伯父哈哈一笑说:“要儿还不容易?愿来我家的孩子多了。”不几天,五伯母的小外甥来了,小家伙聪明可爱,哄得一家其乐融融。直到小家伙长到十来多岁,五伯母去世,五伯父也老了,他对孩子说:“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孩子说:“我要给你养老送终。”五伯父说:“你父母不能没有你呀!我这儿侄子多着呢!”
外甥走了,侄子来了。侄子、侄孙一大家,他们看上了五伯父的善良,也看上了他那丰厚的家产;五伯父看上了侄儿的勤快、也看上了侄媳妇的孝顺。五伯父从此就在这个大家庭里生活,安然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