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的人是一杯隔夜茶
她名叫阿桑,今年38岁,女儿上小学,儿子上幼儿园,在一家私人定制服装店工作。工作还算自由轻松,她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打开,看儿子幼儿园的监控视频。第二件事才是把裁好的布料拿过来做衣服。脚蹬着缝纫机,手熟练地往针脚处推送着布,眼睛盯着儿子的视频,咯咯地笑。其实视频里的小孩很多,手机上看得并不清楚。她每天如此,乐此不疲。
我与她认识很久,接触却不多,接触的地点锁定在一台缝纫机面前。也不超过三个话题,衣服款式,她的小孩,她的初恋。她和我谈论衣服的时候,轻轻松松地缝纫着衣服,云淡风轻地聊着;她谈到她儿子的时候,时不时停下手里的工作,满脸笑容略带激动地看着我,我就会打趣地说:“不想上班了,扣工资,扣工资”;谈到她初恋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深沉的,头低着,缓慢地做着衣服,说话有点结巴。
38岁的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点都不世故,倒有几分痴痴呆呆,举手投足比人慢半拍。有一次,她笑着说“她父母是近亲结婚”。听着像是在开玩笑。她也不怎么化妆,清清淡淡,一眼能看到雀斑,干瘪瘪的一个人。无公害的一个人。这样子的一个人,谈到初恋,便不再淡定,像钻进了死胡同,陷进无底深渊,我分明感觉到她有一种咬牙切齿地哀痛。
树叶枯落的季节,是感伤的,大地的情绪感染着每个人,一片落叶,一段过往。
“阿桑,你今天穿的这衣服不错哦”。我一进店门就瞅见了阿桑身上的衣服,玫瑰色,格外亮眼。
另外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说“那是她初恋送的”
“是吗?是吗?”我开始八卦起来。
阿桑:“不是,是按他发来的版型做的。”
“你们联系上了?”我想起二年前,她谈到初恋的时候,还是失联状态。
“嗯,联系了,又没联系了。各自都有家庭了……”阿桑若有所思地抓抓头发。
阿桑与她的初恋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是邻居,一起读书,一起玩,她从小心里暗恋着对方,却一直未表白过。到二十来岁的时候,那个男孩因为跟另一个女孩子分手了,跑来跟阿桑表白说“喜欢阿桑,可不可以在一起”。面对自己从小暗恋的对象跟自己表白,阿桑惊喜万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桑认识那个女孩(都是同学),也知道是因为那个女孩是要车子要房子嫌男孩家穷才分开的。阿桑喜欢这个人,自然什么也不图。好景不长,那个女孩又找回来,死活跟男孩要复合,还跟男孩的妈妈说愿意如阿桑一样什么都不要,跟男孩结婚。然后就是狗血剧情一样,男孩的妈妈下跪求儿子和阿桑分手。男孩子和那个女孩子结了婚。
这段感情听起来没多么地轰轰烈烈,暗潮汹涌的是阿桑的内心。
时间不会因为谁悲伤而停下,各自天涯继续着生活,各自结婚,生小孩,心是否停在原地,只有自己清楚,脚步仍要向前。如果她暗恋的男孩不曾来表白,没有欣喜地开始,没有狼狈地结束,远远地暗恋一株玫瑰,心口就不会扎到刺,想起就不会隐隐作痛。
去年,一个偶然,她和初恋在一个同学群相逢,寒暄,发红包,男人显摆自己现在多牛,说很多对不起,再许下一个约,双方的配偶都死了,再续前缘。阿桑在和我聊天的时候,把初恋说的这句“双方的配偶都死了,再续前缘。”重复了很多遍,还加了一句“他真搞笑”。过去的伤痛,现在依然未痊愈,阿桑恨他抛弃了自己,更恨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备胎。有多恨就有多爱。
我问阿桑“现在你依然很爱他,是吗?”。
阿桑“是”。
我:“那他离了,找你愿意吗”
阿桑:“不愿意”
阿桑拿起手机盯着幼儿园的监控,找着儿子的身影。
阿桑笑笑:“初恋很帅,在大街上碰见,我还是很喜欢,但我儿子更帅。”
我:“给我看一下那个男人微信上的照片,有多帅”
阿桑:“我早就退群了,也删了关于他的联系方式”
阿桑起身到案板熨衣服去了,就像熨烫着心里的伤,仔细地摆开褶皱,烫出几行热泪,最后衣服平整光洁。阿桑的一双儿女如熨斗一样,抚平母亲心里的伤,熨出一家幸福的生活。
隔夜的茶,喝了伤胃。昨天的阳光没有晒干昨天的衣服,也晒不干今天的衣服。就让余热留在昨天,晒着过往。今天的衣服,留给今天和明天的太阳。
(文:罗飞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