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小密,我
每次看见“承德”两个字,我的心都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那是一座我没有去过的城市,甚至连做梦,都未曾梦见。可我始终记得一个地名和电话:承德市围场县武警中队,我从来不用记事本,也不需要备忘录,十几年没有拨过这个号码,可它就这么躺在我的记忆里,一直不肯离去。听说承德下雪了,网友发了一段视频,身在最南方这座城市的我,突然的,好像想起了什么。
李子是我同学,从小学一直混到初中毕业,比我大三岁,是我们那届最年长的一位。从小他就有超乎寻常的稳重,我完全相信他比同班同学大十岁,而我和他刚好相反,就是一个疯闹的丫头。学生生涯中,我们俩应该算关系最好的。我对他的称呼几乎是:“李子哥,你等我啊!”“快点帮我。”每次他都会不屑,继而大笑,再对我有求必应。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十五岁,作为学渣的我,以数学26分的成绩光荣成为了南下人群的一员,李子应征入伍。他特别省,每次电话都是我打给他的,那时候最常用的联系方式是写信,我会不定期的收到盖着三角形邮戳的信件,笔迹寥寥数语,最多的就是满足我想看雪的念头,寄一些他穿着军大衣的照片。
那时候部队是不能用手机的,尤其是作为李子这样的新兵蛋子,连偷偷使用的勇气也没有。每次给他打电话我都很紧张,因为需要让上哨的通传,而从小口吃的我每次需要把一句很简单的话默念上数遍,然后深呼吸,再按着狂躁跳动的心脏说:“您好,请帮我找李子,谢谢!”我一直以为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然而某一天,电话那端却传来:“找找找李子啊,你等等等会儿。”我当即落泪了,可并没有挂电话,十几年了,这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对话。
几天后,我居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个学我说话的男孩。我没有发火,非常平静。对方很健谈,说和我同一个市,叫小密,在李子那看见我的照片,希望认识一下。我表现得有些冷漠,挂电话后立刻打电话质问李子为什么把我号码给他,还告诉李子他学我说话。李子是那种不会发火的人,依旧笑嘻嘻地说:“他自己要啊,那么多战友看着,我不能不给啊。”我不知道李子是出于什么心态,一向的,我也看不懂他,而他,也不是很善于言谈。
现在想想,他最初给我打电话应该也是出于孩子那种爱玩的心态。小密会经常的给我打电话,是那种豪爽的、爱大笑的男孩。可能也是因为年龄相仿,我们聊天次数在增加,并且在接下来的通话中知道了他不记得有学我说话这件事。
我和李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通话,他不时的问问:“你们经常打电话吧?小密总是聊起你。”“嗯。”对李子我从不需要隐瞒什么。
作为流水线上的一员,我是要上夜班的,每个月转班一次。我猜想小密是很调皮的,因为作为和李子一样的新兵,他居然敢在我上夜班的时候,偷偷的用手机在电话里给我讲一两个小时。他有说不完的话题,从他记事起,说到承德的一山一木,再说道:
“每次上哨那两个小时,如果不能给你打电话,我就只能望着对面山上那一片枫树林,就上次给你看那照片,现在整片山都红了。”
“哇,那很壮观吧,我也想去看看。”
小密给我寄来一个大信封,全是枫叶,还在信中告诉我,远远看去全是红的,可近了却只有黄叶。我妈妈是那种心细的人,她帮我把枫叶挑选了,把大片并且品相好的拿去过了塑。
李子主动给我打电话了,不悦地说:
“想要枫叶可以告诉我啊,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麻烦别人干嘛!”
“哦。”
第一次不那么理直气壮,因为他没有对我露出过不悦。很快我就收到了一个包裹,李子的,一大箱枫叶。我没有任何心里准备,赶紧给李子去了电话:
“李子哥,一大箱呢,我怎么处理啊?”
李子笑的很得意。
“想要什么告诉我,咱们那么熟,没什么不方便。”
和小密每天通话,他告诉我话费用得最多那个月是六百,而彼时打电话还是用卡,一毛钱一分钟。我知道他做了班长,然后在一次通话中他说道:
“我给你唱首歌吧,困了,你也该睡了。”
我是小密口中的睡神,因为每次上夜班,我都要从早上九点睡到晚上九点,中间不吃不喝,亲近如他,也是不得吵醒我的。
李子和小密一起退伍了,小密告诉李子,等他回来后就来看我。李子给我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叮嘱我:
“你别见小密,也不要问我原因,反正他不是啥好人。”
李子一直没说为什么,而他这句话根本没有对我造成震慑,我和小密打算见面,约在了市里。用小密的话说,认识快两年了,不见面多少都有些遗憾。小密离市区比较远,早早的就出发了,并且一直给我打电话和发信息,在那十几岁的年龄,我自然是瞒着父母的。这是我第一次相信缘分,因为我们就快要见上面了,可老家突然打电话说有事,我被我妈召回了乡下。
小密自然生气,并且给我发了信息,说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我见到了李子,络腮胡了,从小看惯了他的短碎发,当看见他的板寸的时候,我笑得前仰后合。我依然在有空的时候跟着李子逛街,天气好的时候爬山放风筝,依然如孩提时叫嚷着:
“李子哥,我走不动了,快点背我。”
李子从来没提过小密。春节后,我去了广州,李子去了浙江,据说是和他们老班长,我不理解他们那所谓的战友情,总嘲笑他:“孩子,你太单纯了,这已经不是部队了。”隔三差五的给李子打个电话,顺便问问有没有被现实震惊,这种拿他打趣的日子很快就过了大半年。
我突然收到了小密的信,信封背面赫然写着:
“您好!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这上班,如果您是她同事,请拆开信,帮我把里面的电话留给她。”
我当即落泪,因为我已经辞职,这是我最后一个班。把每个字都反复的读了很多遍,立即给他去了电话。我们都在电话里哭泣,从黄昏聊到了凌晨。用小密的话说,他都不敢相信,上天终是眷顾我们的,这样,我都能亲自收到他的信。我们又开始了频繁的通话,比起在部队,有增无减。我告诉李子自己和小密联系上了,他“嘿嘿”的笑着,什么也不说。
时间过得很快,我成了公司的晚会主持人,追我的人很多,而我从来不赴约,这是我妈妈最自豪的事。我爸妈的心思我很清楚,他们不想我找个离家太远的男朋友,在他们眼里我特别乖,在同事眼里我高冷,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或许已经装下了某人。
小密说他一定要见我,我也有了这种强烈的念头,并且给李子去了电话。
“知道他为什么退伍吗?本来他已经确定留在部队了,转士官了,却在我们退伍的前夕因为“嫖娼”被指导员抓了。”
李子的这番话把我惊呆了,并且他还在继续说着:
“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我那么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你就真的不懂吗?”
“你没有告诉我啊,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把我号码给他啊?”
我咆哮着,泪水决堤。
“我以为你会懂的,我认为我们好了那么多年了,就算你认识他也只是个朋友而已。”
……
挂了李子的电话,再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我开始不那么勤奋的接他电话,小密也觉察出了,并且告诉我,他一定要见我,就定在元旦。我没有反驳,认识六年了,如果不见,我怎么死心?
恰逢同事结婚,邀请我做伴娘。我穿着粉色的裙子,金色的高跟鞋,宾客还没尽散小密就到了。他在电话里详细的描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那是离我很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远远的我就看见他冲我挥手。我在心底幻想过上百次见面的镜头,浪漫如他,必是带着鲜花的,可他居然拎着一个扯掉了一边提手的塑料袋,并且比穿高跟鞋的我足足矮了十公分。
我直接带他回了家,因为我父母已经等着他了。在他决定了来的时间以后,我就对我爸讲:
“我有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要来看我,男的,希望你们用比较正式的礼仪接待一下他。”
很感激自己的父母,没有让他难堪。晚饭后我带着他和闺蜜夫妻俩唱歌到凌晨,我甚至落泪了。
小密第二天就走了,要回去上班,送他上车后我给他去了信息:“或许这么多年我只是爱上了你的声音,就此别过吧!”而我现在才知道,父母一直以为来看我的会是李子,原来早就默许他了,早在我妈妈替我整理枫叶的时候。
我见小密后李子就结婚了,对方是家里安排相亲、并且才认识一个月的姑娘。用李子的话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也不讨厌,父母都觉得自己该结婚了。这就是我不喜欢李子的地方,我无数次的和他说起过,他太过于乖乖的顺从,总是一副大家都觉得对的样子。
我爸迅速的安排相亲,先生是我的第一个相亲对象,顷刻间,我就好像有了李子的想法。先生说见到我的第一眼,感觉心都跳出来了,对我展开了狂烈的追求,而一开始,我对先生并没有爱慕。他比小密高不了多少,特别白净的脸,纯净、害羞,我也再没穿过高跟鞋。据说小密很快就结婚了,国庆就有了孩子。
和先生发展极好,用他的话说,我们俩最大的共同爱好是吃和抗战剧。
家人开始催婚了,我给李子去了电话,似有不甘地说:
“你告诉我的那些关于小密的事都是真的吗?”
通话很短,李子只说了一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没有再追问。
婚礼的时候,我头上用了鲜花,两株百合,异常娇嫩。化妆师说鲜花容易坏想劝我放弃,我坚持不同意,这是先生买来的,天没亮就去买了。
直到那晚,我们才同房,彼此都是第一次!虽然之前我们多次在一起过夜,可先生说等到我愿意为止。我不再纠结李子有没有骗我,因为明白:自己一直坚守着,不容许有玷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