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梦见海，以及那个男孩】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坐在岸边，看那个男孩子的身影朝大海走去，海水渐渐漫过他的身体。他向望不到尽头的地方游去。远方升起日出，照亮了整片海。日光太亮，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波光粼粼的大海只剩下浪潮声。那个男孩子，已经远到再也望不见了。

秋未从梦里醒来，伸手拉开帘布，外边的天蒙蒙亮。楼下有清洁工人在打扫马路，对面街的便利店亮着苍白孤独的日光灯。周围安静极了，秋未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刚才的那个梦，已经持续好多个晚上了。

天已大亮。秋未坐在去往乔城的列车上。窗外快速掠过的景物，六月湛蓝的布满团团白云的天空，影影绰绰的光线，以及手边读到一半的小说，这一些都让她想起岩井俊二的电影，带着淡淡的夏日香气。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儿，乔城就到了。

她拎着轻便的行李，站在车站出口处，给小姨打了个电话。

那个来接她的人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小货车，停在她面前。

“嘿！秋未？”开车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栗色的卷发特别显眼。

秋未抱着包包坐在副驾上。车子往乔城的西边驶去。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少了，马路一直向前延伸望不到尽头。经过一段杂木丛生的山林，然后是一片片平整的水稻田。车子似乎开了很久，马路宽广而寂寥，偶尔有车从旁呼啸而过。

彼此没有说话，秋未悄悄打量开车的男孩。他望着前方，卷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他穿着白色棉布衣服，皮肤显得有点儿黑。握着方向盘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是个干净明媚的男孩子，就像初夏里第一缕明亮的阳光。

“快要到了。”他看了她一眼。

秋未眼睛亮了一下，因为他对她笑了，露出整齐的大白牙以及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像阳光细碎的洒落在心口，蒸发掉那些对未知的不安情绪。

她回过头去，看到久违的大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眼前。沿海的马路车辆开始多了起来，旁边是一排排的房屋，往里拐去，是热闹的街市，餐馆和商店一间挨着一间，路边摊随处可见。

这是乔城西边一座靠海的小县。那海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静宁湾。每年夏季都有不少人来旅游。

车子停在一栋三层的楼房门前，迎接秋未的是小姨十岁的女儿宁宁。

男孩没有下车，说了句“先走了”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秋未安顿好之后，宁宁带着她四处走走。

上一次来已是五六年前，那时是和父母来看望小姨一家，只玩了一天就匆忙离开。而这次，高考才过了几天，她是来给小姨打假期工的。

小姨的店开在沙滩旁边，除了卖零食饮料，还卖各种泳衣救生圈之类的杂货，店开得挺大的，人手不太够，于是秋未的母亲让她来帮忙。

秋未喜欢这个海边小县，从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很特别，她说不上来为何。这里的风比大城市里要清新得多，带着大海淡淡的咸腥味道。这里的马路平整干净，看着让人心里舒坦。这里的人都很热情亲切，没有隔阂。这里，将会慢慢的一点点装进秋未的记忆。

【她始终觉得，他很特别】

秋未站在软软凉凉的沙滩上，面朝大海，太阳刚刚升起，天色早得很，海边几乎没人。风轻轻地吹开刘海。秋未走到水里去，海水慢慢爬上脚踝，又缓缓退去，一股舒心的清凉感从脚底直窜到心头。于是秋未朝海大喊了一声。

“吵死了。”忽然一个男子越过她眼前，向海走去，海水渐渐到达他的上身，然后他便向远处游去。

她愣在那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海水哗啦地响着。

“你别介意他。”忽然又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秋未回过头，一个皮肤白皙，头发很黑的男生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眼睛眯成一条线，微皱起眉头，注视刚才那人游去的地方，白色的衬衫在海风的吹拂下微微鼓了起来。

他叫小泉，在小姨的店里工作。在海里的那个大家都叫他芒果，是救生员。

小泉比秋未大两岁，是个温和体贴的男孩子。他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容，话不多，但秋未向他请教问题时，他都很有耐心的告诉她。一起工作，很快两人就熟悉起来。而那个叫芒果的男孩子，和小泉一样年纪，脾气不怎么好，但其实内心善良，爱开玩笑，是有趣的人。还有三四个年纪相仿的救生员会在一起玩的。

而那个开车接秋未的男孩子，到现在，四五天了，她还没再见到他。在静宁湾遇见这么多好看的人，却只把他记在了心里。在她心里，他与别人不同。秋未想再见到他。

她向宁宁打听，得知他叫张艺森，家里开饭店的，只有周末才会去小姨的店里帮忙。

周末的时候，她果然见到他了。

“嘿，秋未，小泉。”艺森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和他们打招呼。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色背心和花花绿绿的沙滩短裤，骑自行车来，所以满头大汗的。

他把手里的一盒豆腐花递给秋未：“给你的，不知道有没有散掉，刚才骑车骑得太快。”

秋未有点儿受宠若惊，捧着冰凉的豆腐花，心里一阵雀跃。

“我呢，我没有吗？”一旁的小泉撇撇嘴表示不满。

“你要吃叫芒果给你买啊。”艺森露出邪邪的笑，揶揄他。

小泉白了他一眼，回头去继续忙着给客人打抹茶刨冰。

“为什么叫芒果给他买啊？”秋未吃着滑嫩的豆腐花，尝试主动和艺森聊天。艺森告诉她，小泉喜欢芒果。

“可是，他们都是男的……”秋未惊讶地瞪大眼睛。

艺森看着她讶异的样子，觉得她很可爱。他看到她的瞳孔颜色很浅，倒映着自己的乱七八糟的卷发和微微走神的表情。

他们从小泉和芒果的话题东拉西扯地聊到关于自己的事儿，学校啊，专业啊，电影啊之类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教她做珍珠奶茶，打各种口味的刨冰和雪糕。

他几乎每天都来店里帮忙，他和秋未渐渐熟络起来。

她始终觉得，他很特别，说不上具体如何，就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和他相处的时候，她都能闻到那股触动神经的淡淡的夏日香气，没有形态，只存在某种特定的时光里。那种气味，亦存在于她的记忆中，无法抹去，成为日后回味时触动内心柔软的情感。

艺森有时候会趁小姨不在躲到凉快的地方偷一下懒。他离开时总是不交待就没了人影。七月初，来海边的人多了起来，秋未用眼睛找不到他，便会有点着急和失落。

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

【她是第一个】

海滩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秋未和小泉沿着岸边捡垃圾。

黑幕下的海是白天所不同的安谧和宁静，尽管风大时，会有海水的哗啦声。头发被风吹乱，衣摆吹得翻飞。秋未弯腰捡起易拉罐放到手里的黑色大垃圾袋里，然后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儿。

那个胖小孩把空的罐子扔到海里，浪潮涌上来把罐子冲回脚边，他又把它扔出去，看着它被海浪又冲回来，脸上露出满意笑容，他似乎乐此不彼，而且把吃完的零食袋子也朝海里扔去。

秋未经过，看不过眼，于是过去叫那小胖子把垃圾捡起来，别再扔到海里去。小胖子没理她，依然我行我素。秋未只好动手把罐子和其他垃圾捡起。小胖子不高兴，跑去用塑胶小桶装了一桶沙泼到秋未身上。

秋未刚转身就措不及防迎上满满当当的沙尘。尖叫声引来人们的注意。

艺森和小泉来到她的身边时，她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手里还捏着垃圾。

“喂胖子，你怎么能这样！”芒果从刚刚在不远处就看到秋未和小胖子发生的一幕。

小胖子见到有人围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引来了他的父母。

“岂有此理，这么多人欺负我儿子！”那个光着膀子刚从海里出来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说。

“我们没有，是你儿子弄伤了我朋友。”小泉好言解释。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被小孩弄伤，你看我儿子吓得哭不停，都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小胖子的母亲一边安慰儿子一边不满地说。

“我看得很清楚，是这个胖子欺负她的……”大伙儿都很激动，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场面有些混乱，艺森和芒果都挨了拳头。后来有静宁湾的管理员来调停。

“你没事吧？”艺森背着秋未往医务室。

“眼睛痛，”秋未连说话都觉得满嘴沙子，“很难受……”

他着急的加快了脚步。他从未如此担心过任何女孩子，她是第一个。

秋未缓过神来，发现小泉在看她。

小泉忽然问：“秋未，你觉得艺森怎么样？”

她刚弯下去的腰僵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他的脸。

“什么怎么样？”

小泉说：“就…..你喜欢他吗？”

秋未的脸一下子红了，隐没在夜色中，她说：“为什么这样问呢？”

小泉说：“因为我觉得他对你特别好。”

秋未说：“芒果对你也特别好呀。”

小泉说：“干吗扯芒果，别打岔。”

然后她看着小泉，大笑起来，在安静的海边听起来格外大声，怪吓人的。温柔的小泉只是白了她一眼。

小泉和芒果的关系非同寻常，秋未很佩服他们，毕竟很多人都无法接受那种爱恋。其实小泉很勇敢，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敢于光明正大地付出。不像她，曾受过一次伤害之后就再也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

和小泉一起把垃圾打包好放在指定区域后，秋未一个人回小姨家。天色尚早，沿海的马路一边已经摆满了各种小食摊，旅客很多，熙熙攘攘喧嚣吵杂。经过一个小广场，很多人在放孔明灯。大多数旅游团都是来这里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就走了。每天都有旅游团离开，然后又有新的涌入。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不像秋未，可以留两个月，足够和这里的一切熟悉起来。她走得很慢，夜晚视力不太好，但依然看得清静宁湾美丽的夜色。

【她站起来，尝试着迈开步子去追】

秋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是被透进来的阳光晒醒的。浑身黏糊糊，不舒服，于是洗了个凉水澡。吹头发时电吹风的呼啦声害她差点错过艺森打来的电话。

艺森说：“你醒啦，老板娘有事走了，你快来帮忙。”

她挂掉电话，下楼问宁宁借了自行车往海边飞奔。

都怪昨晚玩太晚了，而且还睡过头，还好老板娘是自己的小姨。

昨晚回家的时候路过宁宁告诉她的那家饭店，看到艺森熟悉的身影在忙碌，她站在门口侧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你站在这干嘛啊，不进去？”芒果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秋未转身发现他和小泉还有三四个好友都来了。艺森闻声出来招呼他们进去。小泉坐在她旁边问想吃什么，她也不知道。艺森端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你先吃点粥吧。”然后他们一群人瞎起哄。

秋未低头吃粥，心里暖暖的。他对她这么好，她可以理解为喜欢吗？她悄悄的在心里问自己。虽然她很确定自己喜欢这个在海边长大笑起来很好看很明媚的男生，但她不敢确定，他对她的好是否就是喜欢的表现。她害怕自己又一次的自作多情。

从艺森家的饭店出来，已经十点多了。秋未、艺森、小泉和芒果，四个人沿着小小的街心公园走了一圈。夏夜的风凉凉的吹在脸上很舒服。草丛里的虫鸣声若有若无的传出。抬头看天，半弦月挂在黑幕一边，没有星星陪着。

芒果说：“去看电影吧。”

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唯一一家电影院。有好几部大片上映了，可是芒果却选了一部奇怪的片子。吴镇宇的《双食记》。变相的爱与狠，女人扭曲了的嫉妒，伪装与面具下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秋未想，无论是以什么方式，爱，始终是荧屏上不落幕的主题。

看完电影，芒果又提议去吃烧烤。秋未已经累了，她觉得芒果真的是精力充沛。

“秋未，我送你回去。”艺森拍拍她的肩膀。

已经是深夜，熙熙攘攘的街道没有消停的意思，依然吵杂。干了一天活，还玩了一晚上，秋未双脚已经累得不行。

他蹲下来要背她，她没有拒绝。

他说：“你要是困就睡一下好了。”

“好。你累了就放我下来。”

于是她真的想睡了，他的肩膀和背让她有一种安全感。迷迷糊糊，听到他在说话。听到他说她像个小孩子，傻傻笨笨。他说她工作时认真诚恳的样子很迷人。他说想和她一起……直到睡着之前，似乎听到他说喜欢她来着。

她睡得很沉，断断续续地做着那个梦，一直萦绕在梦里的那些感觉，渐渐的浮现在心口。她看到那个向大海深处远去的男孩子，她站起来，尝试着迈开步子去追。然后日出刺眼的亮光把她照得睁不开眼睛。

【她真正在意的，是他】

夏天正午的烈日似乎要融掉一切，刚洗过吹干的头发虽然扎了起来，还是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尽管在太阳底下暴晒着，心情却很舒畅。她想快一点儿见到他。

从把自行车停好到走进店里，秋未一直注意到艺森旁边那个扎马尾，皮肤很黑，眼睛雪亮，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艺森在教她打刨冰和雪糕。秋未走到小泉身旁，小泉告诉她，那女孩叫扬扬，小姨临时找的帮工。

扬扬主动打招呼：“你是秋未吧，很高兴认识你。”

秋未说：“我也是。”

“我和艺森去买午餐，你想吃什么？”扬扬笑起来很明媚，和他一样，脸颊上有酒窝。

“我什么都不想吃。”秋未语气淡淡的。

艺森觉得她不开心的样子，想说点什么逗她，可是扬扬把他拉走了。

秋未打了一杯抹茶刨冰，用勺子捣鼓，不一会儿便融成一滩冷冷的水，像她此刻心情。原是她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喜欢自己。真是个笨蛋。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芒果进来喝水，小泉递毛巾给他擦汗。她把融掉的刨冰哗啦倒进垃圾桶，不小心溅到芒果的小腿上。

芒果说：“你还真没用，人都被抢走了。”

秋未挽着小泉的手说：“我才不稀罕他，我还有小泉。”

于是芒果就急了。小泉在一旁温柔的笑了。她也跟着笑，很开心的样子。她不是笑芒果，她是笑自己，昨晚艺森说的话，也许只是做梦，或者臆想。看吧，他对别的女生也很好。

他们买完午餐回来了。秋未想不去看他们，但又觉得很刻意。

他们已经进到店里了，小泉帮忙接过扬扬手中的塑料袋子。

艺森看她时，她躲开了他的目光。

扬扬说：“大家快来吃吧。”

芒果说：“我才不吃别人买的东西。”他把“别人”说得特别重。

小泉用手肘顶了一下芒果，对扬扬笑着说：“你别介意他。”

这样的对白，好熟悉，秋未想，第一次遇见小泉和芒果时，有过类似的对白。时间竟过得如此匆忙，认识他们已经大半个月了。

就在这时，有客人过来买饮料，秋未过去招呼。她一抬头，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那个人的样子，让秋未深埋的伤口被倒腾出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那个人曾令她失望，令她成为班里议论和嘲笑的对象。那个男孩，长着好看的脸蛋，却有颗坏透的心。

高一的时候，秋未暗恋他，死党鼓励她去表白。于是，她终于在喜欢了他快一年的时候，写了一封情书给他。秋未想，就算被拒绝，至少自己已经表明了心意。她幻想着，或许将会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出现。可是，他竟然把她给的情书贴在走廊的布告栏上，还在班上宣布，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喜欢像她那样的女孩。

“我喜欢健全的人哦，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呢，我只不过扶了你一把，只是可怜你，而已。”他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居高临下的样子。

同学们都笑她，连上个卫生间都可以听到细碎的流言。

后来，她还被班主任叫去说教了一番，就着情书这事，被认为是早恋，影响极坏，差点儿要警告处分。

秋未恨那个男孩，更恨自己的有眼无珠。但更多的是难过。自己只不过是双眼有轻微的色盲，时不时会辨不清颜色，夜晚视力会下降，仅此而已，却被说是不健全。就因为他带来的伤害，秋未变得自卑，变得敏感，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好了。

那个男孩说：“竟然是你呀。”

秋未不出声，脸色难看极了。

他又说：“你那时的情书我还留着，女朋友们都很爱看呢。”

他还是那样口不留情，一句话就把秋未的心口击得支离破碎。她低着头，握着塑料杯子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发白。

小泉在旁边似乎看清楚了什么，把秋未轻轻拉开，自己招呼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意犹未尽的样子，又说：“怎么不说话了，当年你不是很勇敢么，怎么变成这样……”

秋未跑了。她害怕从他嘴里听到更难听的话，她不想再见到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臭嘴脸。她骑着宁宁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飞奔回小姨家。在路上，炎阳烤得她的皮肤生疼，眼泪夹杂着汗水往下掉。伤疤被重新掀了起来，再洒上盐得感觉很疼，火辣辣的，疼到骨子里。

其实，她真正在意的，是艺森。她害怕他像别人一样，奇怪的看她，把她当成不健全的人。她觉得很丢脸。

【他喜欢的，是你啊】

第二天秋未没有去上班，手机里有好几通未接电话，还有艺森和小泉发来的短信。又隔了一天，秋未感冒了，小泉去看她。她把高中的那件事情全部告诉小泉。说出之后，心里舒畅多了。

小泉说：“艺森在楼下。”

她说：“他为什么不上来。”

“他怕你不高兴。”

秋未下楼去见他。艺森倚在细叶榕下，脸上有淡淡的淤青。他担心得很，走过去拥抱她，手臂暗暗地用力。秋未有点儿吓到，只是僵在那儿，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乱蓬蓬的卷发。

秋未的脸微微发热，她说：“你脸上受伤了。”

艺森说：“那个人打的。”

“他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打了他。”

然后她笑了，她说那天骑车骑太快半路摔倒，也受了伤，膝盖擦掉了一层皮。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秋未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她还在期待着什么。

扬扬没有走，留在海边和他们一起工作。秋未仍然有些吃醋，有点儿不喜欢她，不怎么和她说话。扬扬也不太介意的样子，对每个人都很好。可是，她终究是女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自然感觉出什么。

“秋未，可以跟你聊聊么？”扬扬叫住了准备回家的秋未。

“……好。”

于是她们坐在沙滩上。那天下了暴雨，海边没什么人，后来又出了太阳，沙子干后很清凉，海风夹在着清腥的味道扑在脸上。

扬扬说：“过几天我就要走了，真舍不得你们。”

秋未觉得有点儿突然：“还没一个月，这么快就走了？”

“我是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去我爸就要派人来带我回去了。”

原来扬扬是从南城的家里溜出来，她的父亲是一个集团的老总，为她安排了婚事。于是她逃到乔城的这个小县，想再过过单身的日子，说不定会遇上相爱的人，然后一起抵抗她爸的强势力。可是她说遇不到，只好乖乖回去。

“你不喜欢艺森么？”问了之后，秋未有点儿心虚。

“喜欢啊，但……”她看一眼秋未，“不是男女的那种喜欢，只是友情而已。”

秋未转过头看她，海风把扬扬的刘海吹到另一边，黝黑的皮肤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清澈明亮。原来秋未一直不讨厌她的。

扬扬说：“他喜欢的，是你啊，秋未。”说完便站起来，朝店里走去。秋未一个人继续面朝翻涌着浪花的大海，静静地出神。

艺森在远处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被夕阳染上一大片光圈。他想过去抱抱她，却始终没有，只是远远站着，看着。

【来年夏天，我们相爱吧】

扬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吃饭，为她践行。小广场上有人兜售孔明灯，芒果买了好几个分给他们。他们在海边，点燃孔明灯，它鼓起来，然后放手，一盏一盏，带着小小的愿望，向远方飘去。

秋未一直仰着头，看着那一点点的光最终消失在夜色浓稠的黑色海上。她转头看身边的人，艺森、扬扬、小泉、芒果，他们的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海上的夜空布满的繁星。海风夹在着夏夜气息，吹起他们的头发，鼓起他们的衬衫，拂过他们年轻且美好的脸庞。

秋未的心口泛起一丝暖流。她想，离开的那一刻，自己一定会难过。

在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里，一闭上眼睛，就能闻到熟悉的属于夏天以及海边的味道，一直陪伴秋未过完两个月的暑假。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了，在开学之前必须离开，回到自己的城市，然后到另外一座城市去念大学。

她和艺森距离，始终要拉远的。

“我和芒果会去看你的。”小泉有些不舍，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

芒果什么也没说，酷酷的给了秋未一个拥抱。

那辆半新不旧的小货车一路向远方开去。艺森沉默的开车，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偶尔看一眼秋未，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眯起来，看不出表情。

很快就到了车站，秋未下车，她看一眼艺森，朝他挥挥手就转身了。

他仍站在原地看她往里走。她走了几步，停了停，转身回到他的面前。

“不要忘记约定哪。”

“嗯。”

他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幸福的脸。秋未想，这就是她觉得艺森特别的地方。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以及那个她喜欢的男孩子。黎明前的黑暗使她彻底看不见。可是她听到他说：“来年夏天，你还会来吗？”

“嗯，一定来。”

“那……来年夏天，我们相爱吧。”

远方升起日出，照亮了整片海。日光太亮，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