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掬清泉一点夏
【楔子】
“你叫什么名字?”
“本姑娘姓言名匪,有女如云,匪我思存的匪!”
哪怕好多年后,他仍记得初见时的那一幕,她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倔强,美得宛如一掬山野清泉,凛冽甘甜。这个名字,更是成了他心头的一点朱砂,永不能忘。
院子里的合欢又开了,团团簇簇,艳红如火,热烈而又肆意的盛放着。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露出了皎若明月的笑容……
【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対拜……
掌声雷动,宾客如云。苏季骁望着前方一对璧人,摇了摇手中的金边折扇,哈哈!拖了多年的喜酒,二哥总算赖不掉了。他方要举步上前,后面的人蜂拥而上,把他撞了一个踉跄,怒火不由涌上心头。要不是二哥为了迎娶二嫂进门,举城同庆,才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前来苏府凑热闹。
他倒是明白二哥心思,如此兴师动众,无非是想借此宣告所有人,陈浅意是他苏二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日后再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是。他也赞成二哥这种做法,从小到大他都是站在二哥这边,这次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受过西洋教育,自然认为婚姻之事两情相悦更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之后,也不会再看到那个女子露出为难的表情了吧。念及此处,苏季骁再次举步上前,想要对哥嫂道几句恭喜,手下意识往腰上一摸——
靠!哪个不长眼的,顺手扒走了爷的钱包……
言匪哼着轻快的小调离开了苏府,灵巧的手指抛玩着一个锦袋,想来那大名鼎鼎的苏三爷也不过如此,站在门口傻笑不说,钱包被自己顺走了,也半天没发觉。话说,这钱袋可真沉啊,看来这个月生活费是不用愁了……
“这位姑娘走得好生心急啊,既然来了,怎得不讨杯酒再走?”一个懒懒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一袭月白长衫,手持金边折扇的苏季骁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巷口。
言匪微微一怔,现在把钱袋藏到身后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就只有……跑咯!她脚下生风,却只在原地踏步。该死,身手那么快做什么,拎人家衣领做什么!
“呀,姑娘手中那个锦袋怎么有点眼熟啊?”那张俊脸无限放大。
“呵呵……”
“拿了人家东西招呼都不打就走,这样真的好么?”折扇“啪”的一声收了起来。
“呵呵……”
这下可玩大发了,没想到顺手牵得不仅是只肥羊,还是头壮山羊,这苏三爷并不像看上去那般草包。她连忙推上满脸笑容:“小人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都说苏府的人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想必苏三爷也不会跟小人计较吧?”
“好一张伶俐的嘴巴,”苏季骁一把放开了她,语气一下严肃了起来,“但我从未听过,苏府有纵容宵小的惯例。”
言匪眼眶一红,可怜兮兮的望向他。
苏季骁眼中滑过一抹算计的精光:“你当真走投无路?”
某女点头如捣蒜。
“当真很缺钱?”
再次点头。
“那好吧,苏府正好还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就给你这个机会吧,欢不欢喜?”
言匪猛然惊醒,欢喜你个大头鬼!“苏三爷,其实……”
“看来你是愉悦的答应了。”苏季骁迅速截断她的话。
“本姑娘没……”
“啊,不久前李副署长告诉我最近失窃案频发,要我留心留心。”苏季骁一脸天真无邪的望向她,“对了,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呵呵,呵呵。我是说,苏三爷的这个提议甚合我意,甚合我意。”言匪笑得嘴角有些抽搐。
苏季骁满意的笑了笑:“嗯,你叫什么名字啊,大丫鬟?”
“本姑娘姓言名匪,有女如云,匪我思存的匪。不许叫我大丫鬟!”她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犹如清水击石。虽着一身粗布衣裳,清秀的面容上却带有一股不轻易屈从的倔强。
他心中一动,嘴上却不忘取笑:“我看是土匪的匪吧!”
“你——”
“随地打劫,难道不是土匪么?”
“哼!你才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言姑娘动了真怒,倒是忘了,确实是自己先打人家钱袋主意的。
【二】
“啊!我的磨砂紫硫壶!”
“我的玉满棠!”
“我的墨梅瓶!”
苏季骁每往地上多看一眼,心绞痛就愈加深一分,书房里那些本精致漂亮的瓷器现在全都碎成了瓷片儿。
“言——匪——”某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在,三爷什么事啊?”言匪笑眯眯的从里间走了出来。
“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苏季骁指着碎了一地的瓷器,吃了她的心都有了,这些可全是他费劲心思收来的精品。
“呀,人家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三爷你这屋子可脏了,特意帮您来擦擦,谁知这些瓷器不大稳便,就掉了下来。”言匪一脸的无辜。
这叫不是故意的?言匪你要戏弄我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好不好?苏季骁心头燃起一团熊熊烈火。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
“二嫂。你怎地来了?”
原来是刚过门的陈浅意。
“你二哥让我找你拿几幅西洋画,说是要送人。我在你卧房寻不到人,就上这儿来了。咦,阿言?”陈浅意的目光落到了言匪身上。
“你们认识?”苏季骁讶然道。
三人把其中的事一拼,凑出了个始末。原来言匪是陈浅意的远房表妹。因不满家父做主订的婚事,离家出走了。可苦于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光,又不愿回去,只好做了这违心的行当。而苏季骁因二哥新婚燕尔很忙,也没将拐了个丫鬟回府这事告诉他,这才导致两人错过了见面。
言匪的身份被亮明,苏季骁也不好意思要她继续做自己丫鬟。陈浅意更是一个劲的道歉,说自家这个表妹打小调皮,希望他能多多包容,并表示一定赔偿打碎了的瓷器。
“二嫂别这么客气,几个玩意值不了多少钱,令妹要是喜欢,多砸几个也不打紧。”苏季骁面上这么说,心下暗忖:这疯丫头我已惹不起,更何况你是二哥的掌心宝,要真让你赔钱,恐怕下回瓷了地便是我了。言匪不屑的撇了撇嘴,狗腿!先前不知是谁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呢!
陈浅意厢房。
言匪规规矩矩的坐着,一边偷瞄着正在抿茶的陈浅意,不敢乱动。她这个表姐生起气来……能吓死人。“阿言,你都这般大人了,怎还如此胡闹?你和三爷的事先不说,你当真不准备回去了么?伯父会担心你的……”陈浅意又气又怜的数落道。言匪闻言心头一酸,半赌气半埋怨道:“表姐别说了!你可知道言家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我离家已经两年了,爹爹他从未找过我。在他眼里,我只是助他飞黄腾达的工具,不称心了,随时可以舍弃!”陈浅意愣了半晌,自己多年未与言家联系,并不知他们家这些年来的状况。
“那你怎地不来找我?”
“我来这边近一年了,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知道你在梅园过得并不如意,就不好前去叨扰。这几天本想去找你,可被苏季骁缠着,又不好脱身。”言匪考虑得细密周全,全然不似先前那个任性的姑娘。
“唉……”
“好啦,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看苏二爷长得一表人才对你又是情深意重,表姐真是好福气啊!”
陈浅意面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少贫了,阿言你今后有何打算?”
“表姐,我不想回去。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言匪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保证不吃白食。我会算账的,哪怕让我做个管账丫鬟也好啊。表姐……”
“这……”面对她的撒娇绝技,陈浅意很快心软了,“还是得阿骏做主,不过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对了,去洗个澡,我差人给你送件衣服来,别乱兮兮的不好好收拾自己。”言匪眉开眼笑的蹦到她身边:“我就知道表姐最好啦!”不像那个什么苏季骁,打带她回府就变着法子折磨她……
【三】
春风料峭,冬雪初融,空气里还透着丝丝入骨寒意。苏季骁此时只着一件藏青薄衫,坐在后院的石桌前自饮自酌。酒杯突然被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抢走,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爷独自在这喝酒好生没趣呀?”
“干嘛?”他不客气的夺回酒杯,这几天有点心烦,自从言匪搬到了二嫂那就很是心烦,听说她要做管账丫鬟更是心烦,现在见着了她还是心烦。眼前那张脸仍是笑得没心没肺:“三爷你看这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不如我们出去走走?”苏季骁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一阵恶寒:“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三爷英明!唉,二爷让我用低价收购三千箱盘尼西林来,我哪有这本事,想着这里只有三爷您留过学,恐怕还得仰仗您。”讨好人这种事情她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消炎药?”二哥要这么多消炎药做甚,难道大哥那边……苏季骁沉思了片刻,问道,“二哥想要洋货直接找我就行了,怎的还要为难你?”
“许是为了考验我吧。”言匪苦着脸道。
“这么说,帮你算是作弊吧。”
言匪银牙一咬:“若有分红,我七你三。”
苏季骁摇摇头。
“我六你四。”
还是摇摇头。
“五五!不能再多了。”
“你觉着爷像是缺钱花的人么?”苏季骁终于悠悠开口。我靠,言匪很有剁了眼前这人的冲动:“那你想要怎样?”
“一个条件。”
“哈?”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言匪瞅见苏季骁眼里闪现的那抹精光,心下默默盘算,这条件么可大可小,先应承下来,到时候履不履行就看本姑娘心情了,总归不会太吃亏:“好吧,成交!”
芰城是个北方小城,却带有一股三月江南的温柔。阳春三月,满城柳絮纷飞,街头人流如织。一个带着毡帽,身着白色夹袄的年轻小子,奋力在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后面跟着悠哉游哉的苏季骁。这年轻小子,正是乔装打扮后的言匪。她心下很是不忿,早把他腹诽了八百遍。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说的那什轩斋,还有多远啊?”言匪终于忍不住嚷嚷。
“快了,快了!”苏季骁心下很是舒坦,答得也干脆。
“就是这里了。”
一青砖白瓦的大院映入眼帘,镶着金边的门匾上镌刻着“语轩斋”三个飘逸潇洒的大字,麒麟纹路的雕花大门融入在春寒冷峭的风中,为这大院平添了几分辉宏大气。
“鄙人苏季骁求见语轩斋秦大当家。”苏季骁一改平日嬉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对那守在门口的小厮道。小厮福了福,谦恭有礼道:“两位稍等。”便转身进去通报了。
不过片刻,小厮出来引他们入了大门。
穿过大堂,是一条冗长的红漆木廊,隔段摆了精致的盆栽。宽敞的别院种了葱翠的常青树,奇山怪石,错落有致,主人淡雅闲适的意趣彰显无疑。苏季骁一边欣赏沿路的景致,一边对言匪解释:“秦家语轩斋,芰城商贾无人不知,其最特别之处,就在于你想买的它都有卖。”说完还神秘的笑了笑。
“这么夸张?那它主人是谁啊?”
苏季骁面露遗憾之色:“这秦大当家同二哥在生意上倒有过几次往来,不过我很少经手那些事情,便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人物,应当好好结识结识,今日说不定就是个机会。”
言匪扁扁嘴,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这是某人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