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饮歌

半弯月亮，照耀着孤身独影。

一杯烈酒，浸泡着冰天雪地。

月亮心惊肉跳地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中踽踽独行，是在苦心竭力地寻觅缺失的另一半，或是火急火燎地补缀昨夜遗失的美梦？它不会感动势单力薄，踽踽凉凉，因为数以万计的星星争先恐后地追踪问迹，你追我赶地前呼后拥。

皎洁的月色覆盖了巍峨起伏的峰峦，填满了纵横交错的峡谷，涂亮了山寨的茅屋，点燃了门口曼声低吟的情歌。

月色无休无止地奔涌，但我没看见恋人曼妙的舞步。那月色啊，不就是我翻江倒海的思虑吗？

清凉的山风穿越阴森恐怖的古森林，飞过神妙莫测的梯田，捡拾茅屋彻夜难眠的炊烟，包裹村中心慌意乱的歌声。

风漫无目的地奔跑，但我没听见恋人温婉的情歌。那山风啊，不就是我钻心刺骨的愁绪吗？

月亮下，缺少她亭亭玉立的腰身，我就让月色自生自灭地飘荡。没有你的夜里，无论月色千变万化地舞蹈，但在我眼前始终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风声里，没有她缠绵悱恻的歌声，我便放纵山风肆无忌惮地漫游。没有你的深夜，无论山风自作多情地吟唱，但在我心里依然寂天寞地，荒烟蔓草。

一盏光滑的玻璃杯，融入了牵肠挂肚的思念，斟满了火辣辣的自烤酒。酒水在嘴内漫延，在喉咙间进退两难，最终还是载歌载舞地滑进收缩自如的胃，渗透弯来绕去的肠，寻找自己最佳的位置和最终的归属。酒精在体内燃烧，驱散我寒冷的孤独；情感在心田上荡漾，泛起她暖人的微笑。

呷一滴酒水，我派遣左冲右突的心，乘坐着月色无比巨大的翅膀，飞向她家闭紧的门扉；喝一口凉茶，放出无拘无束的目光，抓住清风数以万计的臂膀，撞击她家坚实的墙壁。

月色神头鬼面，隐藏真心，被醇香的烤酒熏醉，跌落到村外深不可测的谷底。

夜风虚情假意，玩弄真情，被浓浓的茶香吓跑，潜藏到田旁骇浪惊涛的林海下。

酒杯空落了几次，一颗萎靡不振的心啊，扑腾在一望无际的夜色里；茶水沸腾了几回，两束有气无力的目光啊，追打着清风幸灾乐祸的讪笑声。

思念，宛如冉冉升腾的炊烟，弥漫着心的空谷，熏黑了心的悬崖峭壁；宛如徐徐飘落的细雨，撕扯着蓬乱的发梢，湿透了模糊的视线。

前夜月色如熊火，一直不停地烘烤着我们相依相偎的身体。她轻盈的步履，牵引着我麻木的大腿；她嫩白的脸蛋，燃烧了我冰冻的眼帘；她温柔的话语，撞碎我封锁的心田。曼延曲折的山道，折叠着我们若即若离的影子，铺垫着我们真心实意的表白。她倾尽过滤了二十个春秋的情歌，心甘情愿地滋润着我心中龟裂的梯田。我欢天喜地地谋划着如何播种一片璀璨夺目的春色，如何薅锄一个杂草丛生的烈夏，如何收割秋天的累累硕果，如何储藏冬季的粒粒良种。

昨夜轻风似热水，翻来覆去地洗涤着我们相扣相交的手指。低矮的蘑菇棚前，堆积着我们海誓山盟的情歌，铺展着我们地老天荒的故事。她修长的十指，传递着火塘不冷不热的温度，传递着少女心中珍藏的秘密；颀长的黑发，散发着青草红花如丝如缕的淡淡馨香，展现着青春如花似玉的执着追求；闪亮的眸子，透露着如饥似渴的企盼，凝聚着人生如花似锦的美妙梦想。

她悦耳动听的笑语，连吃饭嚼菜时也弥留在我荒废的耳畔，饭菜芳香扑鼻；她光彩照人的笑颜，连喝酒饮水时也缀饰着我单调的目光，水酒甘甜润心。

那让人肝肠寸断的笑声，仍然慎始慎终地回荡在我身后；那让人丢魂落魄的容颜，仍然矢志不移地跳跃在我眼前；那让人辗转难眠的体温，仍然如胶似漆地包围着我天寒地冻的漫漫长夜；那让人天翻地覆的体香，仍然神出鬼没地缝补着我七疮八孔的漫漫白昼……

我挖空心思地猜测，她的声音充塞着另一个男人枯黄的耳膜，她的容貌照亮着另一个男人浑浊的眼睛，她的体温暖热着另一个男人冰冻的心灵，她的体香熏染着另一个男人零碎的梦乡……不会，绝对不会。她肯定还在火塘边烧火，在蔑桌旁忙碌；为母亲仔细清洗碗筷，为父亲用心烧水热菜。她也在苦思幂想着脱身的妙计，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和我成双成对地奔向我们谈情说爱的蘑菇棚……

今夜无眠，对影独饮，品尝一杯杯苦涩的烤酒，一杯杯冰凉的茶水，一杯杯褪色的月色，一杯杯变质的冷风，一杯杯情何以堪的往事。

当思念蒸发得无影无踪时，烤酒饮得点滴不留时，杯内沉睡着凋谢的月色，杯外襻缠着残余的清风。我心神不宁地远眺着慢慢苏醒的群山，只能度日如年地酝酿明夜的狂欢。

2013-12-12午 期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