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母
斗转星移,日子慢慢地过。温姨的孩子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的妻子是温姨的小女儿,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出嫁的时候,温姨给她做一床大红被子,边缝被子温姨边抹眼泪。我们安慰她,“大姐又不是远嫁,会经常回家的。”她说:“我这不是伤心,是高兴呀!做梦也没想到能活到今天,做梦也没想到能看着你姐姐结婚。你们也赶快结婚吧,我就更放心了。”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娘的孩,苦呀!”
我们结婚之后,因为家底薄,生活有些困难。每星期都到岳母家打牙祭。我们每次回去,岳母不是煮好猪肘子,就是收拾好大鲤鱼等着我们,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临走时还要大包小包的带上。这时候岳母家搬到了郊外,菜园更大了,简直就是我们几家的后勤基地。岳母已经做不动衣服了,总是给孩子们买奶粉、买衣服、买玩具,通过这些来补贴我们。
有一年冬天天气奇冷,因为学校有事情,傍黑天我骑自行车回学校,脚冻得受不了了,路过岳母家进去烤烤火。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新买的棉鞋不暖和。她说,没有鞋垫的关系。马上打开缝纫机给我做鞋垫,在灯光下,我看见她的头发已经脱落一大半了。她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在蹬缝纫机,缝纫机摇摇晃晃的。不一会,鞋垫做好了,菱形图案,针脚密密匝匝的。我刚要动身,她说,“吃完饭再走吧,到时候月亮升起来了,路上亮一些。”“月亮?”“是呀,今天是冬至月初十。”“初十有月亮?”“是呀,等一会你看看月牙是不是朝上?”我又增加了一点天文知识。果然,一路上月光皎洁,我很佩服她的观察力。双脚用力地蹬着自行车,再也没有感到冻脚。
当我们都有了孩子,岳母当了奶奶、姥姥,她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整天大孙子、大外甥地叫着,当然念叨大孙子的时候多一些。妻埋怨她:“大孙子、大孙子,整天你就知道大孙子!”她也不生气,“你的孩子有他奶奶疼,我就疼我的大孙子呦。”一把举起她的孙子,“大孙子快快长,上大学坐汽车,漂亮媳妇娶回家……”把孩子耍得嘎嘎地乐。一到星期日,家里就是一个幼儿园,孩子们聚到一起打打闹闹乱成一锅粥。岳母硬撑着下了炕,忙里忙外。孩子们知道这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有好多好多好玩的,还有一个心疼他们的姥姥,这一段时间是岳母最开心的日子。
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稍微晚到了一会,见面就问:“我丫头怎么样?”我说:“母子平安”!她松了一口气,说:“孩子的生日,母亲的难日。”她看见孩子光秃秃的脑壳,向护士要了一个口罩,拆开抽了一个小帽子,还就地取材用红毛线缀了一个小星星。我盯住小小的婴儿:“这么小,什么时候长大呀?”她对孩子努努嘴:“不用担心她长不大,担心你们自己变老吧。”
四、岳母的“格言”
岳母祖籍在山东,山东是孔子的故乡。在齐鲁文化的熏陶下,很多山东人有意无意会讲出一些经济济世的“大道理”,倪萍不是写了一本《姥姥语录》吗?岳母也是如此,经常念叨一些“口头禅”,话语看似简单,蕴含着深刻的人生道理。今天看来,她的有些“格言”还蛮“正能量”的。
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爹有本身、娘有本事,不如自己有本事。”她主张儿女要自尊、自立、自强,要奋发有为,积极向上。“再富裕的爹娘也不能养活孩子一辈子,没有本事的孩子,爹娘就是留下座金山也会败光喽。”她说,“任何社会都需要有本事的人,凭本事吃饭最可靠,有了本事就不会走邪路。有的人因为没本事,正道走不通了,才走上了邪路。”“学本事要虚心、耐心、有恒心,学本事哪有那么容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靠自己学、自己悟,再高明的师傅,徒弟不用心也白搭。”“领导交给你一项工作,不要嫌弃是小事,把小事办好了也叫有本事,小事大事道理是相通的。认认真真把它做好了,领导才会交给你第二件事、第三件事,慢慢地领导就信任你了,事做多了自然而然就长本事了。”
她虽然常年在家养病,可是关心时事政治,看新闻联播是每天的必修课。看见中东那个地方今天打,每天炸的,她说,“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她告诉我们,她出生在1933年,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逃难——躲日本人、躲国民党、躲土匪,那时候叫“跑腿子”。有一年,岳母的大姐险些被土匪抢去当“压寨夫人”。她看见电视上有学生闹事的镜头,说,“中国可不能乱,乱起来是老百姓倒霉呀!”她颇具先见之明地说:“现在学生这么搞有乱的苗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她叹息道:“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呀!又要瞎折腾!中国老百姓最会过日子,只要不瞎折腾,几年就富起来。”
孩子们在机关工作,难免在工作中与同事有些磕磕碰碰,回到家里和她念叨念叨,她最常讲的一句话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同事之间都让一步,路就宽了。该放手的时候要放手,有时候吃点亏是好事。”“要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想想,事怕颠倒理怕翻嘛。想不通的事倒过来想就想通了,看不惯的人换过来看就看惯了。”“说话办事要站在理上,但也不能得理不饶人,情理情理情在理先,同事之间要讲究个人情,太较真会伤人,到头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同事之间要留面子,人什么最娇嫩?脸皮最娇嫩,一旦撕破了就不好办了。”当时“斗争哲学”盛行,这些老话还是很有意义的。前几年,曾仕强讲的《中国式管理》不也讲这些道理吗?
她是旧社会过来的人,难免也有一些旧思想。比如她有点重男轻女,说,“男人走州又走县,女人围着锅台转。”她更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过日子是女人的本分,女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家没有女人你试试,非塌架不可。”“男人无论在外边多风光,官当得有多大,只要衣服油渍麻花、邋里邋遢,家里保证有一个不过日子的媳妇。”“男人外边走,带着女人一双手。”这都是她的口头禅。她的女儿得其真传,每天我上班前,她都要用胶粘除尘器在我的衣服上划拉一通,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我的穿戴关乎着她会不会过日子的社会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