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年华

越是一个步入三十的女子，人入中年后的感觉是奇妙的，不可捉摸的，而又充盈着某些含混意味的，尤其是对越这样一个女子而言。虽然她的容颜往往令人想起一些清澈透明，而又笃定的，不那么飘渺的东西。用物质感这样的辞藻形容她也许不是描述人物的最合适的方式，但偏偏，越给人的感觉是和一些洁净爽朗的食物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日本寿司饭团，或者西班牙海鲜饭。

她在一个入秋的午后，步行于曼哈顿的罗斯福小岛的樱花大道上，脚边有着飘落的秋季特有的黄叶，北边是隔河相望的繁华曼哈顿的林立高楼，而南边有着嘈杂的康奈尔施工工程。然而，这些还是不足以萧条她此刻的心境，因为—阳光是那么好，细碎地由伸向天空的樱花树的枝桠间倾洒下来，忽闪了她的眼帘；因为头上的这顶薰衣草编花草帽是如此地应景，将她的一瀑秀发优雅的拢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因为—没有理由地，她不会想起任何不快的回忆，而将自己久久沉浸于这久违的安宁，喜乐，充实中。没由来的，她咧了咧嘴，冲周围同样沉浸于这秋后美景中的人群微笑，不时眯眼向右手边的纽约东河里来往的帆船投以喜悦的一瞥。虽然她就居住于这罗斯福岛上，对这里的景色以及熟稔在心，她还是会时不时地尝试发掘出这儿不一样的意味。她，果然还是太小资—这是雷的评价。

昨日和雷于布鲁克林的海港城的午餐令她回味，虽然也是阳光，海风，童话境地的街道和建筑，但终究还是和之前游历过的各色景观感觉不一样，令她心爱不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时刻是充满了里程碑式的意味的。那个时刻，不过是在敲响着轻音乐的中式自助餐厅里，在服务生的细碎私语的氛围中，她拿了自己喜爱的阿拉斯加蟹腿，在那里慢慢地一边啃着，一边等待去停车待归的雷。周围的客人很少。而那时的音乐是韩剧蓝色生死恋的钢琴主题曲，轻慢而迤逦，绵长的音律以极缓的节奏—流淌出一些不舍，一些有关永恒的爱情故事的个中滋味，一些越于多年前曾体味的而今又复苏的某些情绪。阳光从复古窗格间挥洒下来，越忽闪了下睫毛，仿佛阳光的轻拂令她的眼皮发痒。此时，刚好，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听觉，味觉，嗅觉，混在一起，形成了于越而言奇特的一种感观迹象------一种惆怅油然而生。越心里念着离去停车的雷，估摸着他到来的时刻，想象着他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会不会不回来了？她最近常常会有此类的臆想，一直困扰她的偏头疼此刻倒是没有来访，但不论如何，这个想法都是不妙的，并开始令她精神紧张起来，她开始觉得太阳穴处也开始发紧，脉搏的敲击有些隐隐地跟她作对的感觉。她开始时不时地回头留意进口处，和她右侧的窗外，是否有雷的踪迹，并开始想着是否要打个电话给他。而手机就在她右手边的包包里。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的呢？一切都是不安全感造成的，越想到。这可不太妙，正如心理医生告诉她的，在事件还未发生前就预测尽可能坏的结果是种悲观主义的论调，对她的健康恢复是不利的。她还清楚地记得两个月前又去拜访的医生根据自身的经历和越分享的那个充满意味的三角循环，思虑—情绪—行为三元素：思想往好的地方去，情绪才能好，下一步的行为才能积极，这样带来的思虑才会更好。人生又何尝不是这个三角循环呢？她苦笑道。两年前的今天，她不会想到病情的恢复要拖得那么久，不会体味到这个中挣扎的苦楚，间或充斥着含混，萧瑟，一种见不得光的黯淡的情绪，一些不经验证就无法实现的厌世法则。而幸好她有雷，还有孩子们。虽然日常的琐事，每日例行不变的规程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有种被生活拖着走的被动，而不是去驾驭生活的随性所欲，她还是这么地煎熬过来了，或者说，这么地挺过来，闯过来了，中间有许多她不能控制的事件发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可到底，她把这一切都默默地承受，经历下来了。你问三十多岁的人最需要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一如越这般的状况，你肯定不能说是事业或者工作，因为它就是触发她生病的源头，她还清楚地记得有段日子，夜夜难眠，想着自己的课题设想和实际结果不一致的痛苦。你或许说是家庭，是孩子们，这对于越，也许是部分正确的，家庭和孩子们已经成为与她血脉相连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是她自我价值的内在体现。或者换句话说，曾是她赖以生存的唯一动力所在。她终究是这么地支持下来了，越内心沉浸着对雷和这个家的感激情绪。

生活终究是美好的，美好的恰恰就是时光荏苒，岁月的流淌，就是经历着令人感动的人或物。今日的午后阳光如此秀美，外面海港城的景色又是云淡风轻的，越想到待会儿和雷一同用完餐后回家，要把自然保护协会的稿件翻译赶出来，同时要把小二宝哄睡着。此刻的脑海里，有情有景，甚是美丽，心情于是变得很是愉悦而舒畅，越终于还是伸手去拿到了手机。刚给雷拨了一个号码，就看到他的身影在门口闪现，她不由得抿嘴笑了，停车停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来了。此时的阳光，海风，美景于是被自然地赋予了一种意味，或者说是一种意境。感觉系统的各个触角都饱经了滋养，拥抱着这活泼泼的生活瞬间。是啊，人生的乐事在于斯，不过是经历高低起伏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平淡而从容，悄悄地让时光攀上了自己的容颜，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