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者
人这一生真是有意思极了!就说放荡不羁的我吧,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算起,扮演过的角色数都数不过来,比如,群众演员、打工者、地摊小贩、超市促销员等等。有时候回忆起这些令人捧腹的经历,总不免要感慨一下,“哈!流浪者呀,总是停不下他奔跑的脚步。”
前几天,突然觉得像我这种喜欢到处浪荡的人,最适合的职业应该是做一名记者,在我看来,这个世上最美的工作就是当记者,拿着摄像机拍一些人情世故,拍一些祖国的壮美河山,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带,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走着,走到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跟前,听他讲自己的故事。当然,我会格外去留意那些饱经风霜的老者,一生富贵的人,也许他会告诉你,生活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他们是生活的旁观者,锦衣华食把他们牢牢的束缚了起来,因此,他们也不可能体会到生活的心酸。他们哪有食不甘味,夜不能眠,路途迷茫的时候呢?
有一次,我打郑州回单位,路上看到几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身体瘦削,却并不是很弱,甚至看上去仿佛铮铮铁骨,精神抖擞。他们穿着蓝色劳动衣,头发凌乱,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深壑,脚上穿着露着洞的运动鞋,连鞋带都没来得及系牢。我看到他们时,他们正潇洒的把一个装的鼓鼓的蛇皮袋子撂在肩上。待我定睛再看时,他们已经迈开脚步坚定的往前走了。我知道这是一群为生活所迫而远走他乡的漂泊者,他们鼓鼓的袋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希世珍宝,可能是几身换洗的旧衣服,或者是一套旧棉被,他们口袋里装的现金一定是极少的,仅够买一张车票支撑一个月的生活花销,他们没有那么多闲钱,所以即便是极少的花费他们都会慎之又慎,因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后,他们选择了背起行囊,步行走到那可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转机的地方,打的对他们来说太奢侈!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想要摆脱现在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几次冲动的烈焰都被父母无情的浇灭。那种想要跑出去,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有着怎样的面孔,想要听自己没有听过的故事的冲动一直像小虫噬骨一样折磨着我,折腾的我寝食难安。最终我还是跑到了外地去寻找工作。面试的时候他们问我,“你想要找一份怎样的工作?”我说,“销售吧!不过一定是那种可以到处跑跑,到处转转的销售,我可不愿意做一名电话销售!”他们听了不解的问,“你这个年龄应该考虑的是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吗?”我总是笑笑说,“考虑过,我也试图着努力让自己爱上那样一种生活,可是每次都失败了,我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并且喜欢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分享给大家,走,不停的走,这才是我的生命。”
对于我来说,吃饱穿暖固然很重要,然而心灵的充实与渴望同等重要,我之所以从山沟沟里走出来,不唯单单是为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更重要的是给自己的心灵也找到一个归宿,我知道,这个年龄娶妻生子才是主命题,我不愿!我不愿我的一生为了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而庸碌,那样人类取得的一切进步有何意义?究竟还不是摆不开上帝的魔咒,我连同那些动物一样,生殖繁衍,生生不息!这是人类尊严上的污迹,是人类进步史上无可奈何的堕落!
我喜欢读书,最喜欢的文人当数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是何等的豪迈,每每读起,仿佛苏轼就在眼前,他站在滔滔不绝的大江岸边,轻摇着羽扇,惯看春月秋风,以大无畏的精神吞吐着自己的英雄气概,演绎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全部的激情,都有这些动人魂魄的诗句吞吐而出,一刹间,即使是再没有勇气的人,也萌生了指点江山,风雨如晦的壮志豪情,我读着这些诗句,一而二,二而三的跑出去,跑到远远的地方,去体验失魂落魄,去体验灰心丧气,然而,勇气与力量却在慢慢的增加,慢慢的深入到骨髓。
苏轼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奔跑者,追慕其人,有一次,我还兴致勃发的跑到郏县去游览“三苏坟”。那天本来天气晴的很好,我刚进园天就下起了雨。先生的墓出乎意料的建制,如果不是墓前的碑文上有记载,谁也不会突发奇想的认为这就是苏轼葬衣冠的地方,与其它坟冢别无二致,甚至跟那些地主员外比起来都显得寒碜。我想人生大概如此,结果都一样,唯有活着的时候奔跑者选择了奔跑,平庸者选择了平庸,先生的一生应该是悲壮着的绚丽多姿,他颠沛流离了十八个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显示出他对生活的绝望,一路上高歌猛进,踏着节拍,迎合着风雨,奔跑,奔跑,不但跑出了人生的另一个境界,也跑出了华夏诗篇上最美丽的华章!先生之境界令人钦佩,他是史上名副其实姿态最优美的奔跑者!我一时感慨万千,情不自禁的跪在先生的坟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前一段时间,我去郑州找我的同学,他现在已经是一名经理。这可是令人羡慕的成就,我们在同一个宿舍生活了三年,同时毕业,毕业后,我选择了在国企上班,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国企更加稳定。开始的时候,他也在另一家国企上班,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辞职了,我问他,他只是语言含糊的说,没意思,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感觉像个机器人,长久下去,恐怕真的要成为一个机器人了。我在郑州见到他时,他正忙着另找一份新的工作,这让我很不理解,难道这样的工作还不够称心如意吗?他说,他不会永远只呆在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职业都要尽力去尝试。他可真是一位猛士!
我一直觉得,像我们这样每天在几百米深的井下劳作的工人,信息闭塞,眼界狭隘,对生活是不可能有什么真知灼见的,也许会有那么几个有灵性的人,不过,那点灵性可能在锤子、斧头的碰撞下日渐萎靡,到了后来,这些灵性终于成了对生活的嘲讽,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天竟然有几个三四十岁的老工人跑到我跟前探讨儒释佛道,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接上话茬,慢慢的就只能聆听了。
大学的时候我也研究过这些东西,自以为学的还不错,曾经不止一次的嘲笑过那些胸无点墨的学者,那天他们说的话在我看来,很多都是至论,恐怕已经超过了很多小有名气的学者。老刘就说,其实无论何种宗教,说到底都是教育,感化人心那是胡说,人的心脏跟脾、肺、肾本无多大区别,只是身体里的一个器官,宗教最后感化的不是人的内心,而是教化了人的大脑,改变了人的认识,重塑了人的观念!他还说,如果中国多出几个孔子那样的人物,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将大为改观,什么佛、道都不可能形成规模。
这样的人物,竟然出自跟我同在井下挖煤的兄弟!我实在想不通,他如此博学,如此聪慧为何还在井下挖煤,天降大才本来就不多,偏偏他自己又不爱惜。
后来我想,真正了悟人生的人大概有两种,一种是陶渊明、孟浩然式的,过着飘然物外的生活,不争不抢,内心平和;另外一种是李白、苏轼式的,过着执剑天涯,放浪形骸的生活。因为他们都认识到了人生的虚无与荒诞,也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些,有的人选择了顺其自然,在恬静中度过一生;同样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些,另一些人选择了迎接惊雷。与其惊涛骇浪不如选择安分守己,与其安分守己不如选择惊涛骇浪,因为人生的虚无与荒诞,所以这两种选择都是对的,他们都是毋庸置疑聪明人!
现实中,恐怕这两种人极少,比如刚才我提到的那些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的人,他们同样经历过无数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是伴随着多大的无可奈何呀!
我的脑海里常常浮出那样一个画面,凌烈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有一个人穿着风衣,脑袋缩进风衣里,他迎着那风雪,每走一步,便在那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足迹,鞋子踩的那些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从不回头,一往无前的走着,走着,任凭雪花钻进他的衣领!
于是又想起苏轼先生的诗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11.27
张云鹏15766944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