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酹江月，落笔成歌

【序】

拾起书案上厚重的历史古卷，抚去布帙上落定的薄尘，翻开一页页撰满蝇头小楷的泛旧篇章，沿着太史公挥洒的墨迹寻找那些搁浅在时光辙印里的沧桑旧事

点亮一盏残灯，挥袖而坐，剪一寸摇曳的烛影，手捧前朝典藉，借着飘乎的灯火，嗅着幽幽的书香，畅游神思间，凝眸慨叹那些湮灭在滚滚红尘里的雕梁画栋和六朝金粉。凭栏遥望处，残红满目，荠麦青青，几声鸿雁的哀鸣震落了断壁残垣上经年昏睡的尘埃。

踏上苍苔满布的古老石阶，于烟尘四起的阡陌尽处遥望戎马倥偬的金戈岁月，回首诸朝古都盛极一时的繁华美景，低诉那些永载史册，彪炳千古的英雄与巾帼用智慧谱写的传世佳话。

那些人，那些事，亦如剥落的墙漆，在似水光阴隧道里经过百转千回后缓缓沉淀，被人装帧成简，束之高阁。

启开窗扉仰看中天，今夜夜朗星疏，月影沉江，不若温一壶陈年老酒，为历史向着江心的明月酹上一樽。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

从历史的长廊深处一路走来，那些冗长的前朝旧事如同打翻了的墨盘倾泄下来，在宣纸上肆意洇开，在残留字迹的断章处演译着一场场繁华与衰败，美丽与荒芜的故事。

驻足在长安古城前，赏桃红柳绿，饮宫廷玉液，透过虚掩的门扉仿若可以窥见当年煊赫一时的盛景：绣幕成堆，楼宇巍峨，歌舞升平。拂去染衣的丝丝风尘，从十里围墙前走过，寻找繁华国都的阑珊旧迹。就从长安出发，追溯着历史的脚步，从一个王朝向着另一个王朝过渡的风云里笑看尘世沧桑。千年时光，这里只剩下七八匹孤零零的骆驼，三五杯血红的酒，两三曲英雄逐霸的故事和一支含怨的羌笛。

对着婵娟焚一柱沉香，请赐我一场神奇，梦回两汉。剪几寸绫罗绸缎，裁一件锦衣长袍于肩摩毂击的商肆间穿行，去赏东市的瓦当，品西市的葡萄；去看南市的杂技，选北市的帛画，随黎民百姓执竹尺击筑，高唱一曲大风歌。遥看长安城内，是何等的繁华！雕红漆的垂花门，汉白玉的刻龙阶，鼓乐喧天的汉乐府，商旅不绝的章台路，操胡琴的三千宫娥……皆在这场梦里清晰又迷蒙。

对着婵娟洒一樽清酒，请赐我一场神奇，梦回大唐。在那个盛产才子佳人的朝代，我甘愿做多情的谦谦君子，驭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赏洛阳的牡丹；饮一盏琼浆，挥毫泼墨，赋盛世的华章。沿着诗词的骨架，踩着平平仄仄的韵脚，一路采撷诗词曲赋的精华，方步寻来。我看见进贡而来的异国使臣，看见翩翩起舞的丰腴宫女，在长生大殿内听一曲霓裳羽衣，借几寸清凌凌的月色，赏花，品茗，作诗。

对着婵娟念一段心语，请赐我一场神奇，梦回晚清。雇一顶小轿，览紫禁城外的末世美景，坐在历史的末端，看一眼这个王朝最后的黄昏。朱门紧掩的庭院里，独坐于茜纱窗下舞弄针黹的少女，一脸方巾气，身着翎顶服，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还有在炮火硝烟里纷纷落幕的红楼一梦。

长廊深出，不再有华丽的宫袍闪过，十二宫内失去了往昔的灯火。这里陨灭的蓦然回首时的嫣然一笑，错过了月下抚琴的清雅端庄，散落了雕栏前摇曳的榴花和轩窗里轻轻笼纱的月色……这里已交给秋风，任一夜呼啸吹透在金碧辉煌里徜徉的年代。

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涨潮。江南行

江南于那个年代，再不是温婉的女子，前线胡马的铮铮铁蹄塔碎了南国睡梦，安宁已绝尘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刀光剑影、铁马冰河、血肉横飞、饿殍遍地。江南已不是水波澹澹，而是烽烟四起；再没有温婉如玉的灵动，有的是狂野剽悍的霸气。

沿着历史的脉络，驾一匹青骢骏马，向着黄尘弥天的古老沙场奔去。一路沿着西风古道驰骋，一路伴着马蹄铿锵阵阵，撇开红颜知己，摈弃儿女情长，为远方的召唤披上铠甲，执起刀枪，做一场难舍的诀别。

残阳如血泪，相思抛红豆。拾取记忆中的只言片语，那些你侬我侬的郎情妾意又被哪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凉在这日夜等候的丝罗帐内？长夜辗转，顾影自怜，梦中的呓语是对谁人牵不断的情思：“阿郎，你给我的一纸书信已收到，我予你的平安符可否还带在身旁？”

琐窗染红泪，凝眉又断肠。冷望月，泪伤隐，任乌丝染清霜，待韶华落暮尘，企盼与君朝朝暮暮多甜蜜！我问你可是值得，“值！”一个字，铿锵有力，我见你泪眼婆娑却又笑语盈盈，你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这句明智得近乎混账的话又让多少情人肝肠寸断，剪下相思随天涯。

但你一直对抉择无悔，你在等，等他凯旋之后解甲归田，从此重温红烛帐，共话百年好，过“你耕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浇园”的祥和余生，让旧年的兵荒马乱成为你在儿女们面前卖弄当年战记的笑谈或资本。

战场上，吼声震耳，鼙鼓喧天，刀剑相击，血流成河。我见他束发纶巾，英姿勃发，一柄青铜宝剑遥指千军阵势，“杀！”一时间，烽火烧天际，铁马成冰河，长矛折两段，敌血溅马鬃。胜利了，胜利了！可他战场上杀敌时的奋勇身姿却被血泊无情的吞噬掉。回想当年三月，在江南古镇，遇见你如春潭映梨花。

就这样，一个王朝倒台了，另一个王朝在众人的欢呼中挺起，龙袍加身，粉黛成群，而天子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郎。拭泪嗟呀：一场战争，有多少白发送走黑发，有多少战场上的森森白骨成为痴情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伊人倚门回首，热切远眺时，却再也等不来踏上归程的那个他。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梦里的秋风摇落了满树绯红，轻拈一撮儿芳尘，为历史沉叹一声。

是夜，夜凉如水，星光摇坠，执一壶美酒佳酿，斜倚雕栏画栋对月浅啜，清辉下，白衣胜雪，衣袂翻飞，展一轴断编残简，从纷争四起的千古源头回看****人物粉墨登场，把滚滚大江的洪流里掬成一抔英雄的血泪，再于林立古墓前镌满功德的碑文中旧事重提。让千百年前枭雄名相的故事借着月光的灵性从古旧书简里走出，将一段不朽的传世佳话诉说给这个淡去了烽火硝烟的年代。

搔手絮语，是谁在割据称霸的争夺中一统天下？谁在纸醉金迷的声色里玩物丧志？是谁在勾心斗角的深宫内叱咤风云？谁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运筹帷幄？是谁在懦弱皇权的帘幕后纵横捭阖？谁在光照四邻的史册里一枝独秀？

尘封已久的往事在远古的光年里抖落尘灰，纷纷飘来，轻烟一样凝结着，聚散着，浮游着。这里氤氲开秦始皇披荆斩棘的霸气；氤氲开南唐后主国破家亡的忧愁；氤氲来赵飞燕后宫专宠的凌云盛气……这里还有诸葛孔明于卧隆中明察秋毫的敏锐；有慈禧太后于皇权后翻云覆雨的心机；有一代女皇位列九五之尊的光辉容耀……灯火的阑珊处，谁把当年清晰的脸孔染上一层层斑驳的清霜，隐匿在稿纸的角落深处，将暗香倾吐了一年又一年。

长吁一声历史的音符，这个厚重的词藻，我该怎样来诠释你，怎样用一杆拙笔临摩出你血肉丰满的飒爽神姿？一代代枭将，一位位巾帼，一场场改朝换代的悲欢离合，早已用犀利的刻刀雕琢出你沧桑的棱角。今昔谁将旧事打翻，让我从那些残损的字迹里断章取意，谴词造句，把几许浓愁研作一凹徽墨，借宣州笔纸为你悬腕操觚，舞文弄墨，为你谱奏一曲慷慨悲壮的骊歌，拟写一段缀语连珠的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