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此，红尘幻梦

浮生如斯，缘死缘生，谁知？谁知？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都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来。

——青蛇

【一】相遇，结缘

我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年的青蛇，独自在人间游弋。凡间有人称我为妖精，可是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一条青色的蛇，终日流连在紫竹林里，守着四季变化，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我都在半醉半醒之间，静听春雨绵绵，笑看红叶翻飞，任流光静静飞舞，而时间，对于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百年也是这样过，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也是这样过。

回想过往日子，只在弹指一挥间，我就在紫竹林里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反正人间在我的一个转身之间，那些曾经在紫竹林嬉戏的孩童，都已过了一个轮回。什么红尘，什么凡间，什么爱情，什么得道成仙，我一概不稀罕，我只喜欢在紫竹林里自由玩耍，无忧无虑地过着安然而没有束缚的日子。

可是五百年后的一天，我却遇上了她，我的同类——白蛇白素贞。还记得那天，我遭遇袭击，危急之际，一条白蛇仗义相助，救我于危难中。从此，缘起，一见如故，我们一起逗乐，耳鬓厮磨，相依结伴，情同姐妹。

当白蛇幻化为女子人形，她有着娇媚美艳的容颜，弯弯的柳叶眉，娟秀脱俗的冰姿，眸光流转间，尽是掩不住的袅娜风情，妖娆而风华绝代，连同性的我也被她深深吸引，倚在她身旁，甜甜地唤她“姐姐”。原来，身为女子，也可以美到如此，美到极致。况且，她身上还有着一股异于蛇类的幽香，让我情不自禁地为她陶醉。而在她贴近我，温柔无比地在我耳边低唤“小青、青儿”时，我便更是柔柔地醉了，特别是我不小心被硫磺粉熏到时，我更感到耳垂燥热，为她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涟漪。

那时，我心中暗想，白素贞是不是因为有着一千多年的修为，才这样美艳不可方物？那么，等我再修炼五百年，是不是也能和她这般？可是五百年后，她又会美到何种地步？彼时，她白衣翩然，顾盼生姿，那蛊惑的美丽让我痴迷，那迷人的美目，更勾去了我的魂儿，让我义无反顾地甘心跟随着她入红尘，寻找那位在一千年前救过她的小牧童。

后来，我们在红尘里经历了浮生千重变，我才开始思索，要是当日，我劝服她不要闯红尘，一起遁世，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紫竹林里，过着无忧无虑、安然烫贴的日子？而她，也就不会堕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或许一切皆是缘，我们都逃不过注定的劫难。

【二】心中一片绵绵

西湖上，细柳横斜，繁花似锦。白素贞教我幻化人形，我穿着青色的纱衣，风姿绰约，狐媚袅娜，虽及不上姐姐的美艳，却也貌美如花，足以颠倒众生。姐姐带着我在西湖泛舟，带着我在人间游玩，活泼的我觉得这项消遣倒也惬意，便乐于接受。

但是姐姐说，我们幻化人形以后，不能再像蛇那样蜷缩而走，也不能经常吐出长舌，我觉得这些规矩做来太辛苦。可是为了姐姐，我愿意学着为人。于是，我跟着姐姐，在西湖边扭呀扭，学着亭亭玉立，学着当一位美娇娘。

此番从蛇变作美女，让我觉得无比的新鲜，我搔首弄姿，眼波流转，滑过地板，在烟花阁中跟着异国舞娘一起跳着艳舞，随心所欲地疯癫，让凡俗男子为我如醉如痴，不能自持，我却洋洋自得，含笑展颜。

而姐姐，终于找到了那位对她有恩的美男子。那位男子叫许仙，是一介读书郎，儒雅俊俏，玉树临风，姐姐只看了他一眼，就决定为他而来。她说这叫爱情，哪怕牺牲一千多年的道行，她也在所不惜。她说要用自己的美丽柔情，对他嘘寒问暖，从而感动他，赢得他的爱情。

我却不以为然，在我眼里，许仙只是一个空有一张俊俏容颜的小白脸，他没主见，容易受人摆布，也不见得会有真心情意。可是姐姐却为他痴迷，瞥见他的一刻，姐姐就甜甜地醉了。

姐姐带着我泛舟西湖，用千年的法力，轻轻念咒，一场倾盘大雨便马上降临。烟雨朦胧中，姐姐宛若人间仙子，清丽婀娜，让得那位撑着雨伞的懵懂书生上船，嘘寒问暖间，姐姐不胜娇羞，和他眉目传情，轻易地便俘虏了许仙的心。他们更借着借伞、还伞，展开故事的剧情，从此，姐姐便和许仙终日厮守，耳鬓厮磨，恩爱缠绵。而此后，姐姐的眼中，只得她的丈夫许仙，再也容不下别人，也容不下我。

【三】蛊惑，试探

姐姐只羡鸳鸯不羡仙，为许仙意乱情迷，甘愿逗留人间，甘愿用自己的爱和关心感动许仙，他们快乐相守，温香软玉，日日寻欢作乐，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她低眉，那明眸、那娇颜、那浅笑凝眸，便能洇开一片桃花；他翩翩公子郎，只是一个轻吻，那唇齿缠绵间，便让她的柔情泛滥，沉迷不醒。

许是姐姐有着千年的道行，所以她处处拿捏自如，她的喜怒哀乐，与凡人无异，她更是开起了医馆，济世救民，赢得了凡人的尊重。

而我，或许是修炼时日尚浅，所以依然难改蛇性，终日随心所欲，慵懒贪玩，也不听姐姐的劝告，全然不知收敛。随着时日的递增，我时常偷看姐姐与许仙恩爱缠绵，不禁心生妒意。虽然我的修行比姐姐浅，但我也不失妖娆美丽，也有满身风情。我暗想，姐姐能做得到的，我也能做得到。

于是，我使出我的狐媚，用我的桃花眼妩媚地望着许仙，故意引诱他。也许凡间男子就是这样薄情，这样贪心。许仙面对着我，竟然眼神狂热，竟然也难以自持，意乱情迷。可是姐姐却看穿了我，她总是在要紧关头，不动声色地出现，还劝我另外找一个男子，否则，我就要回紫竹林去。

这时，心系众生的法海禅师出现了。他的眉宇轩昂，坚忍果断，他心有如来，以收服天下妖怪为己任。其实他也曾和我们遇见过，但他却是一个无心之人。那时，洪水泛滥，姐姐带着我施法，拯救民众，而他正好也在那时施法拯救众生。看着他一脸正气与从容，我曾调皮地跟姐姐说：“姐姐，你和书生相处，就让我去和这位禅师相处吧。”可是姐姐却正式地告诫我，说他是佛，我是妖，佛与妖从来都是敌对的，我千万不能引火自焚。

可是彼时的姐姐，不也是引火自焚，为了一个平凡的男子献出了她的所有？

那年的端午节前，法海找到了许仙，教他在端午节用雄黄酒让我们现出原形。那时的我们，全然不知劫难即将到来。但姐姐知道我道行尚浅，怕我被雄黄熏到，现出原形，便劝我回紫竹林躲避。我心生不忿，凭什么姐姐不用离开，我就要离开呢？因为赌气，我藏匿在家中的荷花池里，继续玩耍，不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

端午节终于到了，许仙与姐姐在荷花池旁边共饮，打算用雄黄酒试探姐姐。原来凡人就是凡人，哪管你对他情深意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许仙最后把雄黄酒倒进了荷花池中，却不曾想，让池中的我现形了。一条巨大的青蛇盘旋摆动，摇首弄尾地从水中跃出来，许仙当即被我吓死。

【四】情动，眼泪

痴心的姐姐顾不上艰难险阻，决意到昆仑山为许仙盗灵芝仙草救命。我当然不能让姐姐独自冒险，便赶忙随着姐姐，飞向昆仑山。当姐姐口衔灵芝仙草时，不料法海也赶到了，为了救人，我连忙让姐姐带着仙草先逃，自己独力迎战法海。

而法海竟然让我助他修行，如此，他才会放我一条生路。我心中暗喜，因为法海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我喜欢他的刚毅和执着，我知道自己有些为他心动。许是涉世未深，我来不及细想，这是劫还是缘？欣喜之际，我贴近他，舞弄着纤纤细腰，学着姐姐对许仙的万般柔情，对着他缠绵呢喃。

半醉半喜中，我仿佛做了千年的旧梦，情愫开花，甜蜜溢满心头，我分明看见，法海身后的彩虹已经变得浑浊。原来，坚硬如他，心中也有着柔软的弦。可是他却执意要成佛，不想被我窥探到他也有七情六欲。刹那间，他恼羞成怒，猛然把我推开，怒气冲天，我唯有仓皇逃去。

回到家中，我看见许仙已经被姐姐用仙草救回了性命，端午现出蛇形之事也被姐姐哄骗过去。但是我想，许仙心里是明白的，他知道我们是蛇妖，却不想道破。有着美貌能干的妻子，有着舒适宽敞的家园，一切都是这样美满，聪明如他，怎会轻易舍弃？

此时的我，已经深深沉沦和迷乱。恍惚间，看见许仙走至我的床边，我的桃花眼绽放着异彩，面颊酡红，妩媚不已，引诱着他，而这时的他早就把姐姐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拥着我，和我纠缠不清。他在我耳边低唤：“小青，小青……”可我的心，却无由地痛楚起来，为我那痴心的姐姐。白素贞为他付出了一切，而他却忘情负义，他怎么配得上姐姐的情长意长？

姐姐终究还是知道了，她要我回归紫竹林，可是任性的我却不愿意。在这场红尘幻梦里，我充当了嫉妒姐姐的第三者，差点与姐姐反目成仇。可是姐姐却拥着我，眼睛有一滴水流了下来，她说，她已经怀了许仙的孩子。

我摸着她眼中的那一滴水，震撼，惊慌。我使劲眨着眼睛，眼睛却是干涩的，什么也没有。姐姐笑着告诉我，说那是泪水，只有人类才有的泪水，而我是没有的。我看着她，含泪微笑，那样美，美到了极致……

【五】浮生如幻梦

此时，法海追寻而来，赠许仙佛珠，说要收服我和姐姐，可是许仙终究无法放下这一切，无法放下人间温柔乡，他在我与姐姐之间难于取舍。而我，更看清了许仙贪婪的本性。为了这个世俗的男子，我和姐姐沉迷至此，值得么？原来过度痴迷，就是万劫不复啊！

法海终于带走了许仙，姐姐情急之下，施法水淹金山寺。我跟随着姐姐，翻飞长袖，与法海斗法。可是姐姐却在这时动了胎气，产下男婴。她伏在我身边，那样温暖，让我感觉到，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时光，在紫竹林里，我们耳鬓厮磨，那样无忧，那样快乐……虚弱的姐姐依然情深一片，她拉着我的手，说：“小青，救相公……”望着姐姐那乞求的目光，我终于无法抗拒，转身入寺，找寻许仙。

寺里有无数个和尚在敲经念佛，我痛心地呼唤着许仙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当我一个个寻找，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那么久。此时的许仙，已经被他们封了五阴，看不到，听不见，与废人无异。

爱情是毒药，情之一字，误尽苍生。许仙大概也是爱着姐姐的吧？不然他怎么肯剃度，只为求法海放过姐姐？可是许仙的爱，终究只是世俗的爱，带着人性的贪婪，带着懦弱，带着索求。他的爱，如何比得上姐姐的义无反顾，情深如许？他到底只是凡人，轮回这一世，来生，他将不复记忆。可是姐姐的爱，却已穿越了千年。为了爱他，姐姐沉迷不醒，抛弃了一千多年的道行，只为了和他双宿双栖，即使堕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也情深不变。

想到这里，仿佛眼前一片模糊，我感到迷茫。那么，我和许仙的纠缠算什么？原来，我什么也没有。原来，我什么也不是。原来，尘世皆幻，一切皆幻，而我和姐姐，何苦为了这样一个凡俗的男子，勘不破情关？要是当日，我和姐姐没有入红尘，只在紫竹林里相伴清修，彼此温暖，那该是多么逍遥，多么快乐啊？

我带着许仙，冲出金山寺，回去寻找姐姐，可是姐姐早已把婴孩交与法海，然后被法海镇在雷锋塔下。我凄然惨笑，悲痛欲绝，理智尽失，一剑刺向许仙的胸膛。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都是这个世俗男子，害我姐妹永不超生。此时，我的眼眶发热，一滴泪落了下来。我痛楚不禁，姐姐，我也有眼泪了，可是，浮生如斯，疼痛如斯，究竟情为何物？

此时的法海，目睹姐姐产下男婴，早已迷失，他弄不懂妖怪为什么可以修成了人，他曾被我美色迷惑，却放不下戒律，偏要佛妖敌对，可是他，却对我手下留情。那是否，他的心中也有情？我展现着凄楚薄凉的笑容，跟他说：“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都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来。”

说罢，我跳进水中，别过红尘，随着滚滚洪水而去。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处，何处？入世，惹红尘，这一场情劫，终究只是过眼云烟，如同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