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大娘
这是一栋沉默着的古老雕花木楼,岁月的侵蚀让它变成沧桑的灰黑色,一眼望去,半掩着的暗色大门依稀还有残缺的花纹,抬眼是楼上的两扇镂空雕花木窗,一扇紧闭着,另一扇用木头撑起,窗前坐着的,是一个与这栋木楼一样古老又沉默的老大娘!
这便是桃大娘了。她坐在一台老式梳妆台前,挺着瘦弱的背,披散着一头银丝,干枯的双手平静地交握着放在梳妆台上。一个老式首饰盒的镜子上,映照着桃大娘那苍老的脸。令人惊奇的是,她那干瘪的眼眶里却闪烁着一双与这躯体不大相称的透着坚定目光的明亮大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桌上的一支早已没了花纹的桃花木簪,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四下打量着这整洁的房间,似乎又看到了前不久大学生志愿者在自己家中忙碌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桃大娘起身走到窗前,向窗外喃喃自语道:“村口的桃树也该开花了吧?”在这双明亮又坚定的眼睛里,似乎她的思绪早已回到了那难忘的岁月——
那一年,爹娘带着两岁多一点的她跟随黄河大缺口的灾民逃难来到南方,不料,爹娘却在途中病故,她被好心的难民用一件破旧的大衣裹着安放在村口的那棵大桃树下,碰巧,被路过的本村地主周老爷捡了回来,那时,桃花正盛开,于是,周老爷为之取名为周小桃。小桃聪明可爱,一双大眼睛很是水灵,深得周老爷喜爱,并将她视为己出。周老爷有一小儿,名叫周天俞,年纪与小桃相仿,所以两人从小就能待一块儿玩耍。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不知不觉小桃与天俞两人都已长大。十七八岁的小桃长得亭亭玉立,小巧的脸上挂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聪明又灵动。天俞也长得英气挺拔,气宇不凡,深得周老爷器重。此时正值青春年少的两人暗生情愫,天俞对小桃宠爱有加,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送到小桃那里去,小桃也时常绣了桃花香囊送给天俞。那一年,村口的大桃树开的花似比往年都繁茂,周老爷也在自家后院盖起了一栋雕花木楼;花团锦簇间天俞和小桃两人成了亲,就在这栋雕花木楼里住了下来。
好景不长,时局动荡,在那个“反围剿”的岁月里,周家响应人民政府号召,家产一部分支援红军,一部分分给了村里的穷人,只留下后院那栋雕花木楼。不久,年迈的周老爷噎了气,周天俞也染上了怪病。就在此时,小桃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每天都躲在房间偷偷抹眼泪,但为了心爱的丈夫,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得不坚强起来!小桃顶着隆起的肚子,穿着粗布麻衣,天没亮就起来干活,瘦弱的身子扛着沉重的农具出门去种粮食和蔬菜,每天晚上还要帮人缝补换洗衣物挣些小钱,日子过得有点艰难。她削弱的身体越发单薄,白嫩的双手变得粗糙,小巧的脸蛋不再光滑细腻,一头乌黑的秀发里也偷偷长起了银丝,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越发的坚定!卧病在床的周天俞看着妻子的变化心疼极了,又喜又忧,却也无可奈何。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小桃在邻居帮助下顺利产下一男孩,取名周天胜。周天俞看着躺在身边的妻子和孩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捧着一支自制的雕着桃花的木簪递到妻子面前:“小桃,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小桃轻轻接过这桃花木簪,露出满脸幸福!天胜六岁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那天母亲并没有哭,但是他知道,母亲心里其实难过极了。从那时候开始,天胜越发的懂事了,平时不仅能帮母亲干很多活,而且还常常说一些有趣的话逗得她咯咯大笑。小桃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天胜十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队受了枪伤的八路军,说是惨无人道的日本鬼子进犯了我们中国,就快要打到村里来了,建议村里的人能走的赶快收拾东西躲一躲,青壮年可以自愿加入八路军保卫家乡、保卫祖国。天胜听了把自己要参军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小桃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同意了。
那天,村口那株满树繁花的大桃树格外艳丽,树上的桃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大桃树下,村民们敲锣打鼓欢送自己亲人参军入伍。小桃站在大桃树下,将自己连夜准备的干粮和衣物交到儿子天胜手上,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却无从说起。小桃将头上的桃花木簪取了下来放到儿子手中,说:“这是你爹送给我的,以后看见这个簪子就当爹娘陪着你了”,天胜握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小桃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说:“去吧,娘不走,娘就在这木楼里等着你回来!”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人民政府派人给桃大娘送来一块革命烈士的牌匾和一包衣物,其中,有一支桃花木簪,说是儿子天胜的遗物……
古老的雕花木楼沉默着,被木头撑起的镂空雕花木窗里,桃大娘望着整洁的房间,抚摸着一件件似乎还带着大学生志愿者体温的家具,把那支早已没了花纹的桃花木簪紧紧的抱在胸前!此时此刻,桃大娘知道,楼外,村口的大桃树早已挂满了一树繁花!(作者:赣南师范大学科技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 2015级本科4班 陈云;推荐人:赣南师范大学 林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