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
也许,埙是适合吹在黄昏夕阳下的。
这个陶制的天工造物,发出的声音和它的历史一样古老,是深幽幽的,苍茫茫的,夹带无尽的哀婉悲凉。不知道,当初创造它的主人,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有着怎样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故事?
《乐书》上说:“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秋天,风渐凉,木叶萧萧。凝眸天边归雁,守望如血残阳,一叶红枫似火,灼了思念。此情此景,若以埙音伴奏,最惹人愁肠。贾平凹说:“埙有鬼气,宜于晚上吹奏。”此说更平添几分诡异。想这清风明月夜,也是情怀易寄时,人世间,莫过于生死离别情,谁能忍埙音之凄婉缠绵?
记得少年时,在电视里听见埙音,内心仿佛被什么捶击,听得泪水淆淆。之前,我是喜欢萧和二胡的,喜欢洞萧的悠扬委婉,喜欢二胡的如泣如诉。那时,青春年少的我,多愁善感,喜欢独处,一个人静静思考。作文时,常常倾泄无端愁绪。书上讲“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话我不苟同。谁说少年没有愁绪?是心的敏感所致,境界有深浅而已。
对于埙音,我是深深喜欢上了。老家是买不到埙的;在武汉的乐器店,也难觅踪迹。前几年,去了西安,在回民街上,竟与它相遇了。想不到,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凡有摆小商品之处,必有它的身影。它是在这儿等我,等很多年了。
它的身上一排三个孔,分两排平行,身后一个孔,近底部又分两个孔,孔孔浑圆,大小均匀。它上窄下宽,状如半截葫芦。顶端似婴儿嘟嘟小嘴,底部平整如削,可以直立放置。那朴拙的憨憨的模样,令我爱不释手。我当即买下,捧着它,亲着它,千里迢迢将它送到我的书桌。
我能把萧吹得如哀似怨,能把二胡拉得荡气回肠,却吹不了我亲爱的埙。我是专门买了演奏书籍作指导的,可是一吹,它只发出“呜呜”声,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的咽泣。是我还不够爱它吗?是我还不能心系一处,用情不专吗?
我把埙恭恭敬敬地安放在书桌上,写作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它了。看见那孔,仿佛可以听到流泻出来的声音。埙无时无刻不在鸣响,它在自鸣。这是真的。
有一天夜里,我无意中把它贴向耳朵,居然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呜呜”声。啊,是我忽略了它,是我的心不够清净。我的埙,原来一直在鸣着。我与它日夜相伴,竟不是它的知音。
多少年来,我在生活里浮沉,得意时轻狂;失落时悲伤,我不如埙。埙是忍受了寂寞的,不管有没有人亲近,它厚积而薄发,持续自鸣,从不间断。它的声音凄婉绵绵,是为了软化世间的罪恶,激活人心的悲悯。
我想,在某一个秋天的黄昏,我会把埙吹响,让它的音符,随着秋风去播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