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师
人生像一页理义深奥的诗篇,很多人经不起繁华虚荣的诱惑,对功名利禄难以自持,操劳一生,追逐一生,阅尽风雨艰难,终于懂得辉煌背后的惨淡,富贵背后的贫瘠,彻底挣脱了生命的枷锁,卸下了心灵的伪装。至此不管是春花秋月,还是喜悦悲茫,学会理一理思绪,看一看前景,慎重人生步履,谦逊对待生活,将身心沐浴在广袤的天地间徜徉。
位于卢集镇西南洪泽湖边的迎湖咀有一片宽阔的原野,那里有一处僻静神秘的院落,院内草木林荫,蔓藤湮路,日暮斜阳中可见几座高高矮矮的砖瓦房,房屋大多窗棂毁朽,门框倾塌。显然已是废弃多年,荒凉已久。
当地年轻人多半已不知道这一院落真正来头,只是听老人们说是麻风院。麻风病人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麻风院已成为历史的遗陈,唯一还可以让人产生联想的只有麻风院门口那块广袤的田野。那时,二百余名麻风病人曾在这里轰轰烈烈地创造出一种宏大气势。
麻风院向北三里就是迎湖村,我读初中一年级时的班主任陆老师就住在这里。他矮矮的个头,穿着蓝色中山装,皮肤黝黑,他原是迎湖村一个普通农民,因其读过几天高中而被乡里选为初中语文的代课教师,后来机缘巧合由他当了我们初一的班主任。
那时候,农村的中学教师特别奇缺,当地教育部门为了解决困境不得不放宽条件。记得那一年我读初中一年级时,学校还没有专业的英语老师,校长就让陆老师凑活替代,因为陆老师是高中生英语自然是学过,于是陆老师就找来一些资料熬上几夜就匆匆开始上课了。那时,老师教的勉强学生听得费力。终于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传出学生们背诵英语单词的声音:来是砍木,去是够,谢谢就是三克肉……
陆老师是农村人当然也就热爱劳动,他会在下午课程很少时叫上几个同学到他家去义务劳动,在麻风院门口那片无垠的原野间有他家的二十几亩地。我在班级里个子最高,每次我都会排在这个劳动队伍里。逢麦口稻市大忙时,我和班里几个大个子就会停课一二天去陆老师家地里把活计干完。
当时我们才十三四岁,傻傻地想着用这种劳累方式去感激老师,孩子们自然觉得很荣耀,这些老师突然和我们走的特别近,课上不上似乎不重要了,老师的活计必须得完成,然后再成群结队地徒步走回家。同学们都说好了,怎么也不能在老师家吃饭,还唯恐老师留的诚恳,于是同学们走得匆匆,走得浑身冒汗。远远看见麻风院门口的那片广阔田野间,一队匆匆的少年劳动者。
学校分配来一位大学刚毕业的英语老师,为了考察这位老师的教学水平,学校特意安排在我们班级开设一堂教学示范课,前来旁听大多是附近几个中学的英语老师。陆老师是老教师自然作为评审员列席,他兴致勃勃地向这位刚来的女教师介绍班级中我和其他几位英语成绩较好的同学,然后神态谦逊地做到教室的后排旁听。
终究是大学毕业的英语老师,一开始就让你感到课程的内容新颖生动,课堂的气氛活跃清新。这位新老师让我朗诵课本中myfamily一文,我迅速站起身来几乎是一气呵成,同学们都知道我是陆老师得意门生,朗读水平也是大家公认的。
可是当我坐下后重新再听这位新老师读出此文后,感到情景十分尴尬。新老师仔细向同学们讲解着我在读此文中发音错误的地方,那时整个课堂的气氛变得十分严肃。同学们都扭过头看着教室的后排,惊愕地看着陆老师发楞。突然有个学生先自嘲笑起来,接着全班爆发出无法遏止的喧嚣。几天后陆老师到校长办公室,声称自家田地农活太忙,加之自己身体又不好,恳请领导批准回家休息。
回家后陆老师在麻风院那片土地上种了许多西瓜,在靠近田头的地方又盖了一间草棚。闲暇之余陆老师会若有所思地拉着二胡,哼唱着乡村小调。为此还引来不少附近的村民,陆老师害怕寂寞,于是主动与他们寒暄,一来二去他这里便成了一个乡村娱乐中心。
西瓜地是陆老师近年来的生活来源,也为他提供可观的收入保障。傍晚,旷阔的田野间,摆上一张方桌,再切上几个西瓜,随着洪泽湖上的微风悠悠飘来,陆老师与许多村民围在一起吃着清甜的西瓜,听着欢快的二胡,快乐极了。
初三毕业时,班里的同学们都想好好地搞一次聚会,我偶然想起了陆老师,于是约上班里的几个大个子一同走向麻风院的那片广阔的田野。很巧,在那片西瓜地旁的草蓬里见到了陆老师,他已经老了许多,身材更加瘦弱,白发斑斑。
他的草蓬在西瓜地最南边,紧挨着茫茫的洪泽湖水。草屋的篱笆门半掩着,我低头进屋时,他正闭着眼睛拉着二胡,四周围坐着五六个当地村民。一听我们到来,立即迅速地站了起来,伸着手笑着朝我走来。握着我的手连连抚摩着,反复说着欢迎我们请我们坐下的话。
然后转身又切开二三个大西瓜让我们品尝,同时大声告诉围坐的村民说我们是他的学生。看着学生们西瓜一块块接过去,陆老师微微地笑着对我们说,现在他在这里已经习惯了,背靠宽阔的湖畔,面对广袤的瓜田,是一种天大的福分。
只是他总想找一个机会向我们那一届的同学表示深深的歉意,如有可能你们可否送一张毕业照给我,作为我晚年最珍贵的收藏。陆老师的语音,诚恳得有点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