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静时光，遇见遥远的自己

几米外，一个蛰居在深山的男人，他低着头，默默弯腰，摘下草丛中的几枝小花，剔除掉花枝上的枯草后，嗅了嗅，递给我。我一阵恍惚，难道这就是风闻中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男人？

第一次遇到这片花开如霜发、迎风即齐舞的芒草时，闪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词就是——时光素静。便有了“携芒草萧萧，煮茶共饮素静间”的念想。

再至山顶，只为那个念想。

阳光穿过宁静的尘埃，覆盖在一片秋意的山岗上，西风微拂，天地清澈高远，静静地坐着，听满山坡的芒草花对秋宣告爱的誓言，誓言质朴无声，只有感性的人才能听得懂。

茶起。

质朴的誓言渗入酽醇的茶水，在阳光下呈现出古金色的光泽，浓淡相宜，徐徐地流淌，流过感性人的心田，流过芒草坡，林莽，田野，穿过秋天，最后汇入远处的那片烟波浩缈处。

披一身的秋阳，我们开始天高云淡地说着话，说这儿的天气、泥土、粮食、树木、芒草、还有杯中的茶，关于山外面的事，我们都未提起，似乎都已忘却。

几壶茶下来，光影随着阳光移动的时候，茶烟飘忽，芒草轻舞，我开始静默。一种莫名其妙的愁绪，宛若游丝，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气息。

这儿的一切都透着萧素古旧的气质，如芒草、茶水、粗陶，还有身后与前方的那两棵苍瘦而倔强的枯树。这种气质，可以让心灵无需躲避，自然敞开。

几米外，一个蛰居在深山的男人，他低着头，默默弯腰，摘下草丛中的几枝小花，剔除掉花枝上的枯草后，嗅了嗅，递给我。

竟一阵恍惚，难道这就是风闻中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男人？

接过花，可爱娇俏的小花骨朵一个个整齐而紧密地依附在细枝上，似狗尾巴草，亦似小小稻穗，是多么亲切与熟悉，那明亮的粉彩色让我从愁绪中一跃而起，欢呼：“诶，你怎么带来童年的我？”

那些已消失了毫无踪迹的记忆，瞬间，在一双狭长的指间悄然重现。

这花在我的故乡应该是叫“鸡谷花”吧，我——那个喜欢身穿白裙素衣、安静腼腆的小小姑娘，经常会采来它们，把小花骨朵一个个摘下，铺在一张白纸上，双手捧起，用嘴唇轻含纸边，然后上下抖动双唇，小鸡谷花就像一群刚刚孵出的小鸡，稚拙可爱的样子，随着嘴唇抖动的节奏开始欢乐地跳动前进。看着它们从纸的这头一蹦一蹦地跳到纸的那头，小小姑娘的眼里就满是欢欣。那时候的欢欣似乎总是与大自然有关，总是那么简单与质朴。

这小花我已有几十年没再见过了，遥远的我竟然穿山越水地出现在这里，彼时此时恍若一梦。

恍惚间，小姑娘的身影被一缕阳光拉得长长的，那纸上的鸡谷花从这头跳到那头的距离也被拉长、延伸，曾经的岁月光影投映在这一席茶上，翩然起舞。

遇见遥远的自己，满心的感动与纯真，那一段岁月清澈无忧。

有一面记忆之墙，或许已遥远斑驳得不成形，感性的人总是会沿着一些季节、星辰、草木、一席茶的痕迹，寻找到记忆的源头。

遥远的回忆很快结束在了时光的纬度上，不可抗拒。蜇居深山的男人牵着小小姑娘的我，消失在暮光秋色里。留下最后一滴茶，将它如琥珀一样凝固在夕阳下，晶莹、简洁、质朴、果敢的轮廓与色调里面，蕴藏着满坡的芒草花与童年的鸡谷花。

质朴、果敢是我喜欢的一种意象，它耐得起岁月的磨砺，埋藏于深土里，时光越老，越清晰闪亮。

煮茶共饮素静间，再环顾四周，唯有一双秋一样深邃的眼。总是喜欢“深邃”这两个字，深邃的目光，深邃的秋，深邃的怀念，深邃的茶，深邃的黄昏……

噢，黄昏已经来临。

后记：曾经，我一直把芒草叫作是芦苇，问过很多人，也都是如此叫它，而今才知道它们叫芒草，是生长在深山荒野的芒草，不是临水而歌的芦苇。

（原创作者：夜色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