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骡子

上周末回乡下老家，晚上我和母亲在聊一些家里的事，由于电视的原因及家人的说笑，不知不觉已到月上中天。在聊天的间隙里，偶尔听到家中小白狗的狂吠，但谁没在意。

第二天清早，外出晨练的母亲带着一脸的诧异走进家门，“怪了，昨晚十二点时分公路旁的一块土地里整整聚了五六十多头骡子，直到现在才离开村子……”“噢，怪不得昨晚小白狗狂叫了一晚……”母亲的诧异引起了母亲诧异的回忆，去年也在这个时候，有六七十头毛驴也到这个地方站夜……

我急忙起床，顾不得洗漱，忙出门去看景，但等我出去，景去声寂，只见隔壁克斌正兴奋地用小拖车往家中拉驴粪，那惊异开心的神情与话语将我的思绪引进对往日生活的记忆……

在我未上小学时，由于农村承包到户，我家在分集体牲畜是抓阄抓到了一头壮实的骡子。记得那时母亲说抓到骡子时心情极为矛盾，又高兴又担心，其实母亲希望抓到一头毛驴，认为毛驴既温顺又好使，但父亲是高兴的。

在我的记忆中，那头骡子毛色黑中带黄，性子古怪，它既烈又温顺。说它烈吧，初春时节，青苗吐翠，于是一冬的温顺因青苗之因而野性迸发，往往脱缰闯入麦田，一旦有人阻拦，便又踢又咬，人不得近身，但进入仲夏膘肥体壮之时，它又温顺得似一头毛驴，任由我们骑上骑下，任意折腾，只见它晃晃脑袋，用温柔的眼光望望我们。尤其在冬天，我们一伙小孩围在它身边玩耍，面对小伙伴，我和弟弟时常轻轻抬起它的后腿，口中念叨“抬起来。抬起来……”它好像听懂我们的话语，向后伸直腿……

有了这头骡子，父亲的生活变得忙碌而丰富，清晨牵着它去河边去饮水，那指引它饮水的口哨声、唰唰的刷毛声，白天去割草，半夜爬起来添草……望着膘肥体壮的骡子，在阳光下，它驰骋在原野，那油光闪闪如绸缎般的毛色……翠绿的乡野，喜雨相伴的舒云，父亲的骡子在风的涤荡中千姿百态，它与原野酿成了天边诗一般的风景。它有时抬头远望，给人一种辽远、静谧的美感。冬日的山水、阳光、溪流、冰挂，绘成了一幅别样的山水墨画。这情这景，总是汇集在我的梦里，随风高飞万里。

记得在寒冬的一个夜晚，北风凌冽，那时已到凌晨一点了，感冒的父亲担心他的骡子被冻坏生病，他起床走进马厩，将一条毛毯披在骡子身上，重新换草料……骡子给了父亲最美的心境

父亲的骡子在父亲的精心伺候下，成了我们家庭中的重要一员，它带给了父亲快乐与感情的寄托。他们之间的信任让生活进入了美好的境界。深秋寒冬时分，艳阳高照，农村山坡田野，树林河畔，常常见到三三两两吃草嬉戏的骡马，此时，农村的田野是静谧的，鸟雀啁啾，骡马引吭，使灰黄的乡村田野产生了无尽的诗意。每每此时此景，使我神往的，这静谧画意的美感引领我走近自然，完成一次次心灵的旅行。

美丽的乡野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它是飘在我心灵空间的最最美好的梦，秋冬的田野不是寂寞的，它的风格轻轻飘荡在和谐的落叶与微风的呢喃中。落日西斜，当家家户户屋顶上飘出一缕缕蓝哇哇的炊烟，淡淡的笼罩着宁静的村庄，悠闲一天的骡马也知道归家了，于是，三五成群，稀稀拉拉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的骡子因口轻贪玩，不到日落西山不回家，但它却像一个听话而贪玩的孩子。那时常见父亲走到村口，面对川野，悠扬地呼唤，听到父亲的呼唤，父亲的骡子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引颈回音，而后，在那田埂小道上，出现它那黑黄相间的身影，如同飘动的云彩进入视野。

多少年过去，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是那份信任，那份人与动物间的情感。久居闹市，我想念色彩斑斓的夏日村庄，更想念秋冬时节的线条分明高远幽静的田野，父亲的骡子一直是我心湖深处的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卷。父亲与他的骡子虽远去了，但对父亲与其骡子的念想在我的心灵上漾出了刻骨清晰的梦境。

每逢夏日，村里的骡马有村民轮流去山里放牧，但父亲的骡子见不到父亲，它的心里是焦虑的，它的心神是不宁的。记得有位村民回忆说，有一次他与父亲去放牧，父亲背着背篓去拾粪，于是见不到父亲的骡子显得急躁不安，满山转悠嘶叫……在放牧中，骡子像一只听话的狗一样跟随在父亲的身后，成为一幅和谐的画面。

父亲的骡子就这样伴随着我们一家走过了难忘的岁月，一直到了一九九一年，这一年父亲因病去世，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父亲的骡子也不知为何得了漏蹄病，不再像往日那样走路了，那一瘸一拐的姿势让人心碎，它也一改往日的性烈，一下苍老了不少，为了农事，不得不另寻一头牲口替代它，于是，家人商量卖掉它。在那段日子里，不忍与伤感久久笼罩在家人的心间。

记得在一个早晨，卖家来到我家牵骡子，一清早，哥哥给它饲料与蚕豆，它好像在冥冥之中知道，它显得急躁不安，当家人进出时，它久久地望着，流着眼泪，见到眼泪，我的泪也来了，我过去抱着它的头，脸颊贴在它的脸上，它无声地流着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当卖家牵着它出家门时，它死活不出家门。

父亲的骡子走了，带走了一家人的心，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与伤感。在它走后的好一段日子里，我的心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梦中常常梦到它，家人常常被它的不在视野而流泪唏嘘。

在它被牵走的那个早晨，弟弟骑着自行车去了姐姐家，在回来路上恰好与父亲的骡子相逢，于是它大声嘶叫，不肯走路，流着眼泪……那个早晨，弟弟是流着泪回家的，走进家门，他泣不成声，连饭都不吃。

时光荏苒，父亲的骡子常常萦绕在我的心头，成为我永恒的思念，常常在我的心湖泛出涟漪，成为不能捕捉的画音。思念的夜晚，心情总是很沉重，对它的记忆总是原色清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刻在简单的文字里，一个一个春天它的原色愈发清晰。

父亲的骡子……

（原创作者：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