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已是暮秋。风过，有叶随风飘落，再被卷起、抛下。她坐在这棵银杏树下，抬手接住悠悠落下的金黄树叶。时光如一把尖刀，在她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岁月斑白了头发。一只狗匍匐在她脚下，安静的陪她凝视着大院外边的街景。人来人往的大街，却等不来归人。

她轻轻叹息，忍不住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时的她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喜欢穿着蓝色衫子，耳边别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站在一望无际的田边，或久久凝视着远方，或帮家人干着农活。悄悄哼着情歌，在一个午后遇见了他。和他相识相知相爱，然后结婚生子。她是他的妻子、七个孩子的母亲。

人生如箭，时光如弓。而这一生的开始就如脱弦的箭，渐渐远去，转眼消失在流年。她看见孩子们已长大成人，也看见自己随着时光老去，容颜不再。她的背开始弯曲，她开始在夜晚感觉寒冷，她甚至开始记不清有些事。她真正感觉自己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不想去动。尤其是在老伴在去年寒冬中离去后，曾经她还会咬牙坚持和老伴去公园走走。如今他不在她便也失去了所有动力。

一阵悠扬的乐声后她接通电话。屏幕上闪烁着大女儿的名字，电话那头清清淡淡的问候着，她却笑弯了双眼。她说，你们放心去玩，小优我照顾。她脚下的狗听到它的名字后，轻轻摇起尾巴。“谢谢妈！”电话那头说着，然后挂断电话。

她叹了口气，看着黑屏的手机发了好一阵呆。那只叫小优的狗儿抬头看着她，眼神清澈透明，就如同这十一月份的天空，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单纯如赤子。让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日子，那时大女儿还很小，二儿子刚出生。女儿依偎在她怀中，眨巴眼睛奶声奶气的声声叫着妈妈。那时也是秋季，家里粮食大丰收，她抱着女儿坐在谷堆上，唱着儿歌。女儿曾说：“妈妈，长大以后我会有一个大房子，那时你和我一起住好么？”那时的她只是宠溺的抱紧了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女儿已长大成人，女儿嫁人那天她打了一只银镯子置办了几床新棉絮给大女儿。那是她所能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女儿抱着她哭了，而她只是擦干女儿的眼泪笑的很开心。女儿转身离去那刻，她别过头悄悄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

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她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喷嚏。俯身抱起小优，准备回家。一阵眩晕感，她松开抱在怀中的狗儿，向后倒去。她轻轻闭上眼睛，“都结束了”，她想，叶子终会落下化为腐泥，回归大地，滋养曾经生存的的大树。寿命至此也够了，只是可惜再离开那刻儿女皆不在身边，只剩小优在身边来回走动，声声嚎叫，更觉悲哀。她觉得够了，她已经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这次她真的会离开这里去追随老伴的步伐。

……

她被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吵醒，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低头望去，七个孩子都围在她的身边，她抬手看见自己透明的肌肤，顿时明白。

“妈，我回来了！打电话时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大女儿扑在她身上，哭成泪人。

“哎！你别这样。妈若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大女婿拉开大女儿紧抱着她的手。

“你还好意思说，我受够了！多年来，我一直待你父母如亲生父母，顾不到我爸妈，你倒是和你妈外出耍嗨了！我妈呢？就是替你们养狗的吗？”大女儿推开丈夫的手。大女婿低着头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她在一片哭声上方，想去拥抱她的七个孩子告诉他们，她很爱他们，手却穿过他们的身体，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大树，孩子们就像落叶，落叶归根。不管以什么方式，他们终会归来，纵使再见面的这种方式她并不喜欢。

风扬起医院的白色窗帘，她的身体随风飘出窗外，那片哭声被甩在身后。阳光正好，她仿佛看见老伴在前面对她招手，他的身后有一对雪白的翅膀。她向年轻时那样向他跑去扑入他的怀抱。她听见他说：“我带你回家。”她含笑点了点头。

牵着他的手，她和他走完了他们曾走过的每一条路。再回到那窗口，仍是撕心裂肺的哭叫，隐隐传来孩子们的低吟：“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回头看了看老伴，他们化为一缕清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再穿过孩子们的耳旁，风中传来呜呜声音，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却再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