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二弟
三个弟弟当中,二弟是个最有故事的人,可惜只活了四十八岁就离我们而去了。十几年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那些故事却还时常被我们提起,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走,还活在我们中间一样。
二弟是五七年生人,不到一周岁时生了一场病。当时我只有七岁,不知他得的是什么病,只记得妈妈陪着他在医院里住了好多天。看来是病得挺重,要是小灾小病,以当时的条件是绝不会住院的。出院那天,妈妈把他抱回家,一打开包着的棉被,只见他瘦得皮包骨头,小胳膊小腿像麻杆似的。奶奶心疼得不行,抱着她的二孙子左看右看,唏嘘不已。二弟本来起名叫“宪隆”,这时奶奶说:“给孩子改改名吧,不叫‘宪隆’了,叫‘宪平’吧,从今以后就平平安安的了。”从那时起,二弟就一直叫这个名字了,还真就再没闹过什么病。
两岁左右,妈妈又上班了,奶奶在家带他。邻居的阿姨有时爱逗他,问他叫什么,几岁了,都说的清清楚楚,也不影响玩,就是别问妈妈,一问“你妈呢”,嘴立刻撇得像瓢似的说:“上班儿了。”眼泪就要掉下来,但还坚强的忍住,绝不哭出来,逗得大伙直乐,觉得好玩,每次非得问这句话不可。
一天,妈妈用零布头给他缝了个小枕头,他喜欢得整天抱着不撒手,尤其家里来了客人,生怕人家不知道,非得让人家看他的新枕头。有一次三姨来了,和妈妈坐在炕上说话,他抱着枕头让三姨看,还嫌不够,又一遍一遍的商量三姨:“三姨,你困不困?你睡觉呗!我这有枕头!”气得三姨直骂他:“这死孩子!这正说话呢,总让我睡什么觉!”逗得大伙直乐。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和谁学会了下相棋,十岁左右已是小有名气的“棋手”,整天放了学就夹着个棋盘前后院“摆擂台”,叔叔大爷有的还真赢不了他,心里不服气,也主动找他,每天忙得不见人影。
二弟还有个爱好就是酷爱木工活。爸会点木工手艺,但也就是闲暇时间做个桌子,钉个板凳,仅此而已。每当这时,家里弄得到处都是碎木屑,刨花子,我们都烦得不行,唯有二弟兴奋不已,跟着忙前忙后。十几岁的孩子,爸怕他伤着碰着,不让他动,又嫌他碍事,三番两次的吆喝,可刚把刨子抢下来,他又把锯操起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真会干了,不但成了爸爸的帮手,很快的,连爸爸干的活他都瞧不上眼了,干脆自己鼓捣起来。先是把家里的旧家具翻新一遍,连妈妈用了多年的老炕柜都给重新贴了个新面。后来就打家具,做沙发,每天忙个不了。参加工作时,如愿以偿当了木型工,由于他很爱这一行,所以很快成了一名技术骨干。
喜欢孩子,更是他的一大天性,无论是哥姐家的还是他自己的,小的时候对他全都是又怕又爱,怕的是一见面就抓住不放,非得训练一遍不可,什么立正稍息,唱歌背唐诗,各种节目全折腾一遍。有一次节目全演练完了,他刚转身要走,女儿指着他小声说:“你总算走了!”他一听见转身假装问:“谁说啥呢?”吓得孩子们都藏到母亲身后不出来。等他刚走出门口,孩子们就一起连蹦带跳喊起来:“你可走了,你快走吧!”叽叽喳喳笑成一片。他不在家时孩子们又都找他,他会领着孩子们玩,他的兜里总会有好东西引逗着孩子们,不是几块糖果,就是什么小玩具,要不然就拿着照相机,让孩子们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照相。
说来也怪,不管多调皮的孩子,在他面前都高高兴兴的听他指挥,而他也乐此不疲。也有把孩子逗哭的时候,每当这时,都把妈妈气得够呛,咬牙切齿的骂:“这小死宪平,上班都要晚了,还不快走!总招惹孩子干嘛!”谁知他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咬牙切齿的指着外面照样骂一遍,好像妈不是在骂他,而是外面另有个人把妈妈气着了,那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俊不止,妈和孩子们都给逗乐了,再看他早转身没影了。
或许是做木工活养成的习惯吧,也或许是天生的习性,他干什么都要做得最好,不能有漏洞和误差,像木工拼的桌面,严丝合缝,铮明瓦亮,甚至给他打下手都很难入他的法眼。每次大家凑到一起,谁上灶他都不满意,所以都是他做,大家也乐得省事,都不和他争。但给他帮忙也要听他上课,理论一套一套的。我只给他打过一次下手就领教了。
那天是做了个鱼,我先给他摘点香菜,嫌我把香菜根去掉了,说是香菜根最有味了,把外面的黑皮刮掉就行,可好吃了。接着收拾鱼又嫌没挂起来控水,说是鱼不控干水,一下锅崩得到处都是油,太浪费,还不好收拾,我不以为然。他又不厌其烦的传授他的经验,说是往鱼肚子里少抹点面就不崩油了。接着又演示怎么去腥线,让我这个不爱好厨艺的人烦得不行。
二弟爱喝点小酒,却从来没醉过。他经常买点下酒菜陪爸爸喝两盅。他的那些木工瓦工的朋友们来了,更是实心实意的陪着他们喝。农村亲戚办喜事都有陪新亲的规矩,就是男方要有个代表专门陪女方来送亲的人,每次这个任务,只要有二弟在场都责无旁贷,也都能一往无敌,来了什么样刁钻的客人都能降得住,陪得好。现在想起来,如果他不这样喝酒可能也不会走得这么早。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很小的时候就练游泳,有一回竟然把裤子都丢了,当然也挨了一顿打。后来又掰哑铃,举石锁,人也确实壮壮实实,很少闹病。每天穿得笔挺,数九隆冬也不穿棉衣。更让人佩服的是同样干了一天很脏的力气活,大家都满身泥土,他却能照样保持干净利索的形象。有一年我家接了间房,那年月都是找人帮工,自然少不了二弟和他的伙伴们。起早贪黑忙了一天,大家都灰头土脸,只有二弟在刚开始干活时就脱掉衣服,只剩个小裤衩。干完活打一盆凉水端到院子里,大洗一通,然后把衣服一穿,在收工的人群里又是玉树临风的样子。
会手艺,更会过日子。他和弟媳俩真是一家人,都那么吃苦耐劳,刚结婚时,每天上着班,还养着猪,喂着鸡。上楼之后,家里的装修从来都是自己干。后来工厂倒闭了,两人起早贪黑卖服装,开烤串店,捎带还干木工活。有一阵,买了两处平房,看中的是那两个大院子,后来果真在那两个院子里盖满了房子搞出租。后来又赶上拆迁,平房又都换成了楼房,小赚了一把。两人吃了不少苦,小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
发现得病就已是肝硬化晚期,一点征兆都没有。也许平常有点不舒服也没留意,也许哪里难受他都忍着,不愿告诉别人,也许……这许多“也许”都没有意义了,二弟走了。匆匆忙忙,没留痕迹,义无返顾的走了。
二弟呀,你为什么这么决绝的离开了我们?这都是你所钟爱的人,也都是执着的爱着你的人呀!你的路还长,你只有四十八岁呀!二弟没有回头,没有回答。他在天国里,笑看着这个世界,祝福着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