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梦想

关于童年的记忆，我一直不忍回忆。我怕岁月惊扰尘世后残留的是落魄与伤感，我怕曾经的伤痛再次在心底泛起点点涟漪，我怕斑驳陆离的童年侵染夜晚的璀璨星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着小时候的梦想。

那年，父母已经不再年轻；那年，大姐已经十岁；那年，我还是新生儿。父亲并没有因为老来得子的喜悦和责任而更改对生活的态度，他依旧和朋友在外花天酒地、彻夜未归。不知父亲是因为醺酒过多，还是酒后出事，早早的抛下了刚到人世的我和弱小的母亲，以及那三位可爱的女儿。于是，我的童年，缺少了一个角色。你可以想象在那个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失去丈夫，抚养四个孩子，有多艰辛！在无奈之下，母亲送走了三姐，而我，在各个亲戚家游走。

我的内心满满的不公平。饱受着别人的嘲谑，但却不能用眼泪化解，只在心里怨恨。我害怕自己的脆弱让别人耻笑，我害怕自己的泪眼让人瞧不起。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在过节时有新玩具玩，我会刻意的告诉别人我一点也不羡慕，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玩具，那只是小孩子玩的而已；看见别人家的小孩被父亲举过肩头，眺望父亲的远窗，享受迎面的微风，我会刻意的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我不在乎！童年的我，假意深沉早熟无所谓。只有在黑夜里，我才会把内心的孤独与无助倾诉给月光。梦里，我一直呼唤着母亲；梦里，我已经拥有了父亲；梦里，我拥有了很多未曾拥有的快乐和幸福。

后来，我去学校念书，印象中最深刻的作文是“我的梦想”。幼小的我第一次写下了自己的梦想——我要成为一个不惧困难，迎着苦难笑对人生的人。这个梦想，在同学眼里是可笑的，在老师眼里是可怜的，在母亲眼里是辛酸的，在我眼里是最美的。长大的时间是漫长了，亲戚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下，让我得以健康快乐的成长。我也在她们的话语里，听到了关于父亲和母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年轻的时候放浪不羁，而母亲截然相反，母亲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别人说母亲管不住父亲，所以父亲一生才放浪形骸之外，所以才落寞在烟花酒水中。我恨母亲的无能，我恨父亲的随风而逝，我恨他们让我未曾享受过关爱。于是，我才要成为不惧困难的人。

这些年，我一直假装成熟，一直假装坚强，直到我工作了，直到有一天别人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久久没有回答，站在原点，回忆起那年写下的梦想。以前，我想承受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只是为了报复早早离开我们的父亲，而现在，年迈的母亲在家中看着泛黄的照片，我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可待，我知道这些年我对母亲有多残忍。曾用摔碎的碗威胁她为我找我父亲，曾用冷眼恶语嘲笑她的执着。母亲孤守着我们，已到花甲。

父亲的记忆，是从亲戚们的口中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唯一的图面，是褪色的那张夹在钱包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寸照。母亲的记忆，是深夜里归来的瘦小背影和躺在病床上无助的眼泪。

当岁月划过脸庞，留下的是松弛的皮肤，细小的条条皱纹，黯然失色的无采眼光，还有青丝幻化成那白发。一生，只不过如此的短暂，眨眼的瞬间，或得到，或失去。我在这点点痕迹里，时常询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到底什么才是得到，什么又是失去……其实，我一直在回首童年的自己，从未真正放下，从未真正得到，从未究其内心问自己，到底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我看到放浪不羁的人，得到了内心的自己，失去了平凡的安定；我看到安分守己的人，得到了简单的幸福，失去了刀尖上的漂泊。其实，我们不是当事人，我们更无权评判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而我，童年倔强的伤害了母亲，摧毁了自己。我的梦想，只不过是守着母亲，陪伴着她走下去。当我看见母亲带着老花镜，坐在阳台上，缝着我穿破的袜子，我知道，她就是我的梦想。这些年，她不曾抛弃我，起早贪黑的操劳，什么病痛都打不倒她，什么困难都摧毁不了她，什么心痛都不能左右她对我们的疼爱。在心里，我早已原谅了父母未曾参加我的童年的过错。

我明白，其实母亲就是一个不惧困难，迎着苦难笑对人生的人。虽然未曾享受过父爱，但母亲给予我的，也将是我这生用之不尽的。小时候，那种倔强，让我们不曾说过一句真心的话，现在，我站在父亲的肩头，告诉母亲，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像我母亲那样勇敢的人。

（原创作者：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