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安息吧 !
文/刘丽娟
2013年农历6月23日将会牢牢地铭刻在我的心中,这一天,我最敬爱的父亲永远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亲人们。当我和姐姐赶回家时,全村的乡邻几乎挤满了我家的院子。我哭喊着穿过人群,只见四个堂兄正把父亲从床上抬往客厅。我心如刀绞,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皮包骨头、双眼微睁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声裂屋瓦。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而自己又无能为力,那此刻,我再一次认识到生命的脆弱,感悟生死的一瞬间,任凭我怎样嚎啕大哭,怎样大声地呼喊,可是父亲却再也不能回应。
“闺女,别哭了,趁你爹没有收尸赶快穿寿衣吧!”周围的婶娘们拉着我一个劲地劝说。
妹夫把一件件寿衣套在身上,然后又穿在父亲的身上。穿好寿衣,父亲被放在水晶棺里,想着父亲要睡在冰凉的水晶棺里,我心欲碎,哭得几乎昏厥。
6月26日,父亲和母亲合葬于对门的山凹里。三天圆坟,看着高高隆起的坟茔,烧着全套的灵位,想着今后再见父亲便是这荒山野草、一堆黄土,更是伤痛欲绝,血泪沾襟。
手捧遗像,痛楚追忆。苦难的童年、中年的艰辛、多灾的身体、老年的牵挂见证了父亲平凡朴实的一生。
苦难的童年
1931年10月12日,父亲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兄弟四人,排行老三。爷爷和一个公社的李爷爷关系很好,李爷爷居住在我们村北百十里路的深山,老俩口没有生养儿女,一直想让爷爷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他。父亲六岁那年春天,李爷爷又来缠求,爷爷只好答应让父亲去试试。临走,爷爷告诉父亲说李爷爷家有白馍吃,去了还能上学……
于是,父亲带着能上学的喜盼,带着能吃白馍的渴望去到了李爷爷家。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却是更大的苦难。李大爷家独居在深山一个大半坡上,家徒四壁,只有四间烂草房,满山森林密布,抬头望不见天空。家里喂着三头牛、四只羊。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被严厉的李奶奶凶神恶煞地吼起来,塞了两个黑窝窝头和一根放牛棍,让父亲去放牛、羊,不到天黑不准父亲进门。就这样,父亲成了一个放牛娃,成了李家一个十足的小伙计。放牛期间要砍柴,一天至少两捆,晚上很少吃饭。早晨还要早早起来做早饭,如果起床晚,便是一顿毒打。由于山陡路生,六岁的父亲常常摔得鼻青脸肿。哪一天回来稍微早一点,柴砍得少一些,李奶奶就会拳打脚踢,晚上罚父亲劈柴,还不让父亲哭出声来。
夜里更是难熬。父亲睡在牛圈里,四处透风,一到晚上,山风呼啸,父亲冷得在薄被子里蜷缩一团。可怕的是晚上野狼闻着牛、羊的气味而来,在牛圈旁放着绿光,哼叫着久久不去,有时把牛圈的木头撞得直摇晃。听着狼叫,父亲吓得冷汗淋淋,气不敢出,只好点起火把吓走野狼。
挨打、挨骂、饱受饥寒,父亲想家、想亲人,哭得两眼红肿。几次偷跑,都被李爷爷追了回去。一顿毒打之后,又得放牛、砍柴。期间,李爷爷下山赶集时,总会去告诉爷爷,说他们老俩口待父亲如亲生,父亲在山里很好,胖了,上学了,说得爷爷、奶奶眉开眼笑。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初冬,邻居王文周三爷到山里办事,经过李爷爷家,父亲背着李奶奶哭诉遭遇,央求三爷带他回家。看到赤着双脚、皮包骨头的父亲,王文周三爷心里很难过,说爷奶很想父亲,让父亲跟他回家看看再回来。李奶奶坚决不答应,父亲就在放牛的路上悄悄跟三爷回家。刚走一里多路就被从山下回来的李爷爷发现,强硬地把父亲拉了回去。那次,父亲被打得皮开肉绽,双腿拐了十几天,拄着拐棍依旧放牛、放羊。
王文周三爷对爷爷诉说了父亲的不幸,爷爷、奶奶气得浑身发抖。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叫上村里两个壮实乡邻到李爷爷家。当时,父亲还在坡上放牛,李奶奶言说父亲在上学,让爷爷放心下山回家。爷爷假装回家,在山坡上四处寻找父亲。
闻听牛羊叫,爷爷闻声寻,在一墩林子旁,爷爷终于找到了正在吃力砍柴的儿子。
“振营,我可怜的三儿,是爹害了你呀……”看着面黄肌瘦、两眼深陷,穿着破烂的儿子,爷爷奔过去紧紧把父亲搂在怀里,生怕父亲再走丢一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们是厚道人家,轻信你的骗言,你们的心真狠呀,竞如此对待一个七岁的孩子,良心何忍……”爷爷终于把父亲领回了家。奶奶借来几十斤红薯和白面,全力照料父亲,直到两个多月后,父亲的脸才红润起来。
家里穷,兄弟四人都上学,爷奶是供不起的。看着爷奶的艰辛和无奈,懂事的父亲仅仅念了一年多私塾便辍学回家,开始帮爷奶操持家务,慢慢地,种地、砍柴、做饭、喂猪样样能干,成了爷奶的一臂之力,让大爹念完了初中,二爹念完了高小,四爹考上了师范学院,走上了工作岗位。
中年的艰辛
父亲27岁才成家。成家后,娘虽然漂亮、干净、能干,可就是不能生育,为此,遭到奶奶和两个婶娘的白眼。为了给娘治病,父亲和娘除拼命挣工分外,四处借钱求医。中医、西医、单方,娘吃的药能盛几大缸。父亲34岁时,娘的病终于治好。娘先后生了七个孩子,但因贫困只留下我们姐弟四个。1972年出生的弟弟,一岁多时突然得了惊风,为救命吃了村医开的牛黄,慢慢变傻了,成了爹和娘心中无法弥补的伤痛。
弟弟傻了,父亲和娘更坚定了供我们姐妹三人上学的信心。为了我们求学,父亲和娘尝尽了辛酸。一二年级我们在队里的复式班里学习。父亲经常在收工之余帮学校修补房屋,帮王老师挑水。冬天给学校砍柴禾疙瘩让王老师生火给我们取暖。为了我们的学费,父亲和娘农活再苦、再累,也要喂鸡、喂猪、喂牛。一有空闲父亲就上山砍柴,晒干后挑到集市去卖,像牛腰粗的柴捆压弯了父亲的脊背。一到开学,父亲四处筹借我们的学费,从不让我们受一点委屈。
在七里坪乡初中上学时,不会骑车的父亲总是步行十几里为我们送吃、送穿。记得一个大雪纷飞的上午,正在上课老师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惊呆了:父亲像雪人一般,一双鞋被泥水浸湿。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火烧和五元钱,说是让我交伙食费,又嘱咐我穿厚一些……
周末回来,父亲总是亲自做手擀面、焖面,晚饭给我们摊煎饼吃。娘烧锅,父亲和面摊煎饼。我们姐弟四人围坐在灶火窝,父亲摊熟一张,我们就分吃一张。一大瓢面摊完了,我们也吃饱了。看着我们吃得那么香,父亲开心地笑着。
乡邻多次劝说过父亲和娘,女孩家长得又好,早晚是人家的人,上什么学,找个婆家好了……父亲听后总是一笑了之,依然坚定地供我们求学,直到我和姐姐先后考上学,走上工作岗位。
作为生产队长,父亲更是尽心尽力。父亲在村里干过治保主任,后又被当选生产队队长,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父亲思想开明、大公无私、宽容忍让、和睦邻里、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大集体时父亲带着乡邻们艰难度日,分田到户父亲引着乡邻们解决温饱,改革开放父亲领着乡邻们奔小康。父亲为村民耗尽了心血,把汗水洒遍了村里的山山水水:开渠引水、兴修石挡、拉线架电、搭桥修路,使几十年的穷山沟,终于看到了光明,孩子们终于能在电灯下做作业了;冬天,乡邻们再不担忧那刺骨的河水影响娃们上学;夏天再旱,庄稼也能得到灌溉。
父亲爱护集体财产胜于自己的生命。1980年,队里的一头牛在坡上吃草时突然前脚踏空,眼看要摔下山沟。正在不远处砍柴的父亲,放下伙计,箭一般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腰板挡住了牛身。牛被顶了上去,平安无事,父亲却闪了腰落下了腰疼病。
1974年发大水,父亲逐家催乡邻们去对门山坡上的羊圈避灾,当村民们过了石桥安全转移时,小石桥却被大水冲垮了,父亲被困在村子里整整一天一夜。村民们着急,妈妈搂着我们哭肿了双眼……
这一件件、一桩桩平凡而又感人的往事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用无声的行动赋予我们健全的人格,教我们真诚待人,勤恳做事。
父亲,八十三载风雨春秋,八十三载斗转星移,八十三载人生路上,洒下多少辛酸和血汗!曾经魁梧的身躯佝偻矮小,曾经挺直的脊背弯曲如虾,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父亲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就像交错的田垄,诉说着父亲艰辛的生命历程。
多灾的身体
多少次,我恨苍天不公,把一个个灾难降临到父亲身上,让憨厚、勤劳、朴实的父亲受尽人间苦难和病痛折磨。
1982年,父亲右腿长了个腿疮,伤口像小茶碗口那样大,治了三个多月才痊愈,留下的伤疤逢天变就痒疼;1984年,父亲给生产队垒石挡时砸伤了右手,留下了终身残疾;1997年,六十九岁的父亲又做了胃癌切除手术;2000年,父亲修房时从房屋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脊椎;2002年,父亲因患白内障在县医院动了手术;2005年,父亲散步时右臀根部突然骨折,差点瘫痪,导致走路不灵便……
腰伤、手伤、母亲早逝、胃切除、白内障手术、右臀骨折、傻弟走失……一场场的灾难使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一连串的打击使父亲饱受岁月的艰辛,一次次的不幸使父亲尝尽人生的坎坷……
老年的牵挂
自1987年7月22日年娘病逝以来,孝顺的妹妹接了上门女婿。妹夫虽然话不多,可勤劳能干、心底善良,对父亲很尽心,从不让父亲干重活。
父亲逐渐衰老,对儿女的牵挂越发深切。2004年农历十月,傻弟第一次走失,我们四处寻找,一直到腊月二十七日我们还在方城、南召寻找。弟弟走失的三个月里,父亲明显苍老,唉声叹气。腊月二十九日,弟弟在邓县县城被一位好心老乡看见,并热心把弟弟送上回家的车。当父亲看到走失的弟弟,兴奋得老泪纵横。谁知弟弟在2006年春再次走失,尽管我们尽力寻找,可至今杳无信息,这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们的心头,父亲更是伤心、牵挂。父亲总是默默地坐在村头张望,渴望弟弟能突然回来。直到临死前一天,父亲还在念叨弟弟何时能悠回来。
闲不住的父亲除了一年在我和姐姐家住五个多月外,在家里帮妹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剥花生壳、剪香菇根、翻晒粮食、照看孩子、侍弄菜园……父亲把我家的菜地侍弄得郁郁葱葱,四季蔬菜长得鲜嫩肥实,引得四邻羡慕无比。
只要父亲一回家,我们三天两头往家里打电话,但父亲依旧牵挂我们。经常戴着老花镜拨打我们的手机,说他在家一切都好,不要让我们挂念;嘱咐我们好好生活,叮嘱外孙们在校要好好学习。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父亲最关心的是我,他总是叮嘱我习脾气、少动怒、少熬夜、打电脑要晃动脖子……每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我总是心热泪流,感慨万分---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是生活在父亲深切的关怀中,生活在父爱照射的光环里。
最后的别离
父亲虽然灾难重重,但每次父亲都是与病魔顽强抗争,除了胃切除和右腿骨折外,父亲很少麻烦我们,一直都是生活自理。
今年5月初,父亲长了蛇胆疮,在城里治好后住了一个多月执意要回去。原本做了胃癌手术后,胃的蠕动功能减弱,这次为治蛇胆疮,输液、吃药,排了体内的毒热,却又伤了胃。妹妹打电话说父亲吃的很少。六月中旬,我和姐姐、妹妹又带父亲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父亲蠕动能力极差,其它器官没有什么大碍,输了几天液,医生说让出院回家。
七月份一放暑假,我和姐姐就回山里陪父亲。每天我们在父亲的房间里总是聊到深夜。父亲安排自己的后事、叹息傻弟的走失、期盼几个外孙的学业,叮嘱我们注意身体,勤奋工作,过好日子,说不尽内心话儿。父亲饭量小得可怜,看着最爱的人生命一天天衰败,我像油煎火烤,心被扯得生痛。接父亲进城住院,父亲说山里凉快。我们只好打算九月份就把父亲接进城里,可没有想到这竞是父女们最后一次的生死阔别。
父亲去世前,没有卧床,没有让我们端屎端尿伺候过。临走的前一天让妹妹、外甥给洗头、理发。第二天早晨,妹妹给父亲端水洗脸,父亲还坚持自己洗。早餐喝了两个鸡蛋茶,十一点左右妹妹给父亲喂奶粉时父亲才开始有些迷糊,直到十二点八分去世。
雨洒天地泪,天号放地哀。在低沉的哀乐声中,雨点声声,这是上苍对父亲无限哀思。送行的人群中,除了亲人,大队领导、乡邻们都来了,他们忘不了你这个曾为村里出力流汗的老队长,他们自愿、真诚地送你一程。还有什么情景比这更让人感动,更让人悲痛欲绝?
泪在流,心已碎。父亲离去的这些日子,悲痛欲绝的我默默在思念中度日,在挂牵中煎熬,在痛苦中折磨。父亲走了,留下的是响彻山区每个角落和村镇的盛誉;留给女儿们的是悲痛、是泪水、是自豪、是激励,还有永不磨灭的记忆。
纸虽短情却长,笔虽拙情却远。几次提笔字未成,潸然泪下湿满襟!记忆的尘埃里,父亲在困苦的岁月里挣扎的身影历历在目,那浓浓的父爱萦绕于心!我只能用这粗俗、苍白的话语来诉说父亲大地一样厚重之爱的点滴,我只能用这些浅薄的文字,来告慰天国的父亲,宽尉我痛绝的心扉。
对云哭泣思亲面,望月痛悲忆父颜。父亲把博大、厚重、如山似海的父爱静默默地给了我们。父亲是我们头上的一片丽日的蓝天,父亲去了,我们的天坍塌了,心被掏空了!如今屋子里再也没有父亲的音容,再也没有父亲的笑颜!从此,尘世中少了一个亲人的身影,多了一双思亲的泪眼。
放心吧,亲爱的父亲,女儿会遵照你的嘱托,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但愿您在天堂,没有灾难,没有病魔缠绕。来生有灵,再为父女,以报父恩。
安息吧,我最敬爱的父亲,女儿们爱您、念您、想您啊!父亲,您永远是我们心中的丰碑,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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