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生死相依
1
不知何故,上个月看完《天台》的影子舞片段竟然没有为之所动,而旁边的小姑娘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对不起,偶像。我可能已经变得冷漠了吧。诚然,我这篇文章也并不是写浪子膏和李心艾,再一次对不起!!!
你们的故事在我心里铭刻多年,当我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说点什么时,却发现很难给你们的一生取一个合适的标题。当过滤完脑海里所有词汇,生死相依这个词语让我停下了,但我发现我矫情了,无所谓,反正我的文章都挺矫情的。
我没有引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句诗来开头,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幸福的,不用那么悲伤。
你们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寨子里的乡亲们没有见过他们吵过一次架,温文儒雅和蔼可亲。短短一句概括了你们一辈子,个中滋味唯有你们自知。
2
没错,你们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典型的知识分子与大家闺秀的结合。
建国初期,爷爷是一名政府职员,后因各种政治原因自退回家。每每想到这里我很后悔,因为没有能让我成为官三代。当然,我愿意放弃这个自私的想法,成全你们的相遇。也成全我爸来到这个世界。
后来爷爷成了私塾先生,遇到了另一位私塾老师,我的奶奶万元秀先生。你们的相遇不知是否离奇浪漫,也不曾听大人们讲过。
奶奶是一名地主家的女儿,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你是打破这一观念的典型代表。自幼饱读诗书,裹着小脚,绣跟你一样漂亮的花,笑得很甜,做菜好吃,是你留给我的记忆。
3
我出生在一幢拥有百年历史的木房里,这是奶奶家的最后遗产,里面的私塾早已不见,去年拆除建了砖房。
当我记事时,你们已经老了,在爷爷佝偻的身子和奶奶凸显的青筋上依偎撒娇是我最初的回忆。
爸妈每天早出晚归,开山辟地。剩下我们几个孩子陪着你们。
吃过早饭,爷爷搭一把竹椅、摇一把蒲扇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左手梳理着银色长须,看弟弟在树上摘花,我躺着听你讲一个又一个的古代故事等爸爸妈妈回家,直到天空铺满晚霞,像一块大大的红毛毯。笑你讲"此地无银三百两"故事里的那人,真的好傻好傻。
傍晚,奶奶会去菜园里摘许多的菜,刚一进门,几个孩子便会围着篮子吵嚷着看个究竟,抢着择葱剥蒜、生火添柴。蒜粒在锅里冒出辛香,在汤里蹦蹦跳跳。我们也跟着手舞足蹈,一边咽口水。有一次我问奶奶,为什么会咽口水呢?让奶奶笑得皱纹都那么凸出,一道道像小时候吃过的麻辣梗。
4
爷爷会教我们念古诗、识字,还会教我们写毛笔字。
爷爷的毛笔字写得很棒,连几里外的人家都会带礼物过来请他去帮忙写香火。爷爷老了,拄着拐一步步行走在高低起伏的山路间,所以我常常跟着去给他打伴,看着他用楷书写下"天地君親師位"几个大字。那时我不懂繁体,一边帮他磨墨一边拉着红纸听他讲每一个字的含义。再帮人写完辞旧岁的对联,吃过饭已然天黑,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照着爷爷一步步往回赶。老鹰和乌鸦的叫声在山间树林里显得格外空灵,我怕极了。想起奶奶说过,乌鸦是只吃坏人的。当我们到家,爷爷问奶奶为什么菜热了三遍你都不吃,我在一边吃吃的笑奶奶好傻。奶奶说,她不想死在爷爷的后面,怕爷爷一个人孤独可怜。
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完武侠片,特别崇拜古人手里的免死令牌,隔天,起了个大早,来回折腾,差点把床板都拿来锯了,只为做一块像样的木牌子。拿着镰刀削了一个中午,终于大功告成,跑去叫爷爷给我写字,看着爷爷那双瘦得只剩下皮的手,颤颤悠悠写下一个"令"字。
如今,这块牌子早已消失不见,或许被烧了,亦或许被天子收回。而你们写下的字说过的话,全化作我每夜的相思,谁也没能抢走。
5
没过几年,奶奶病危。在那个医学和医院离我们都很遥远的年代,我小学还未毕业,却第一次见证了生离死别。
堂屋里围满了男女老少,真的挺热闹。奶奶躺在她最爱的靠椅上,一个礼拜没有吃饭,手指消瘦得错落明晰,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里翻滚着波光明灭的期望和苦楚,淌到爷爷的手上,淌在他的心里,爷爷至始没有说一句话,只一遍遍望着奶奶,一遍遍为她擦干泪水。
奶奶哭了,爸妈叔婶带着哭腔叫我们跪下喊奶奶,刚下去,却发现话深深梗在喉咙,需要酝酿很久。等叫出口,奶奶却再也没能答应。大家哭得像个泪人,始终没能缓过来,门外的鞭炮声,声声入耳。
大人们给奶奶换了新衣,点亮一盏油灯。奶奶看起来还是那么亲近,爷爷说让她好好睡一觉。
那时还没有电话,隔壁的叔婶们需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通知远处的亲人。请阴阳先生超度。操办丧事。
阴阳先生们敲着木鱼呢喃着唱经,烟火缭绕,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奶奶讲过的牛鬼蛇神,黑白无常和孟婆。我想,奶奶一定会乖乖地喝下孟婆手里的浓汤走过奈何桥,因为她怕疼,不敢反抗。
丧事需要操办四五天,围满阴阳先生的桌子前需要一个孙子跪着,跟着他们的声调高低起伏,忧伤再忧伤。弟弟还小,害怕,任凭大人们吼他也死活不跪,只有我一个人跪到头,昼夜往返。这四天,第一次尝透食无味,寝无眠。
在哭天抢地般的人流中,奶奶葬在新房子的左边,坟头上的花圈缤纷锦簇,配着黄土的底色是一种另类的美。
6
奶奶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满七"那天,我们跟爷爷一起在奶奶住过的堂屋里盛满了许许多多的食物。因为爷爷说奶奶这天会回家,还会发出声响。
在地上插上香,再撒一层柴灰,所有人出来关上大门,等奶奶回家,我们好奇的在门缝偷看,被爷爷催着离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只见爷爷开了门,看着柴灰上横七竖八的痕迹望了很久,我想这也许就是留下奶奶的神奇脚步吧。爷爷始终没有说话,只望着。那深邃的眼眸像太阳望着月亮。
秋天,我去了离家几十里的初中,每周回一次家,见一次面。
爷爷,你一天天瘦了。每次回家,总能在远远的马路上看见你一个人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守望着,像孩子那么无助、孤独。
你的眼睛也一天天模糊了,当我站在你跟前也没能惊动你满眼的思恋。看你拄着拐杖一步步缓缓为我端出饭菜,听你说完一整段的家长里短。我拿出每次在学校获奖的作文念给你听,看你慢慢睡着。
大人们都说爷爷是太思恋奶奶了,所以身体才一天天老火了。
在奶奶去世三年的那天,刚好是我周五回家的日子。家里挤满了人,爸爸的兄弟姐妹悉数到场,桌子上放满了罐头和蛋糕。爷爷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几口水。
在爷爷床边支起的饭桌上,爷爷突然说他想去新房子住。全家人停止了说话,筷子放下的声音和咀嚼声格外明朗。却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大家都知道,爷爷只是想离奶奶近一点。最后爸爸打破了沉默,连说了几个好。
到了端午,大姨们来新房子看望爷爷,这时的爷爷已经越发的瘦弱了。大家在厨房谈及爷爷的身体状况时,一对仓鼠扭打成一团,从房梁上一直滚到门外,把大家吓了一跳。爸爸连忙拿起铲子冲了出去,追过去用尽全力拍下,一对仓鼠声息气绝。
后来悄悄听大姨说,这是不好的征兆,爷爷这次可能熬不过去了。
7
第三天大姨们回了家,我也去了学校。又一个周五,这一次回来,却并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跟同伴刚翻过十二山,隐约望见几条黄色的幡布悬挂在我家房子的左边,我知道,爷爷出事了。从望见的地方走到家需要一个小时,这一次,我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帮忙操办的人们忙里忙外,房外能听见诵经敲木鱼的声音,来到堂屋,爷爷安详地躺在木板上,脚下一盏枯灯。妈妈招呼我跪下,要我喊一声爷爷。我不知道喊了多久,却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屋内屋外哭成了一团,只见爸爸轻轻地用手把爷爷的上眼皮合下。
我起身询问爸爸,爷爷最后说了什么话,爸爸告诉我,爷爷叫我们把他跟奶奶葬在一起。听完我并没有感到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一样的事,却躺着不一样的人。
出殡那天,几个壮汉把奶奶的坟墓挖开了半边,把爷爷的棺木放进去,掩上黄土。完成了他们最后的心愿,生死相依。
8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读完高中读大学,恋爱工作。每一次去坟前,会跟他们说很多话,只是他们只语不言。安安静静。也不曾梦见他们。
大一那年,我拾起了搁置一旁的毛笔,总会想起爷爷写字的样子。我找遍了所有爷爷去过的人家,也没能找到他留下的一字一笔,成为了我最后的遗憾。我想,爷爷应该是写的颜体吧!现在,我想做的,是在毕生之年,用毛笔在石碑上亲手为他们写下一篇墓志铭。
要到中秋节了,愿明月能捎去这篇问候给你们,照亮你们,也照亮我自己。
写到这时,音乐里播放着一首《最浪漫的事》。转过身发现,原来最浪漫的事,是两个人生死相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