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花锦帕
在我家里的铁柜里,珍藏着一条看来极其普通的花锦帕。这条方方正正几乎有些粗糙的花锦用红绸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父亲经常拿来仔细端详,视若珍宝。父亲说,那是奶奶临终时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父亲说起奶奶时心事总那么沉重,捧着花锦帕时又常常潸然泪下。从父亲那里,我读出了这条花锦帕的非同寻常,也读出了奶奶清贫孤寂的一生。
奶奶出生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山寨,想是那山寨山清水秀,奶奶年轻时就出落得白白嫩嫩,标标致致,是远近闻名的美闺女。只是奶奶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娘,被一个在镇里我们后来称作爷爷的人家收做童养媳,儿时的奶奶与同寨的庆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奶奶心里装着庆爷一个人,却又违2心地成了我爷爷的媳妇儿。
大喜的那天,奶奶执意要我爷爷用花轿把她从村子里迎娶过来。我爷爷在乎奶奶,带着好大一帮人马吹吹打打风风光光来到奶奶出生的那个山村,奶奶心想反悔,却看爷爷这般苦心,不忍食言。奶奶终于上了大红的花轿。
那是一个隆冬的日子,大雪纷飞,白皑皑的一片。花轿里的奶奶暗想,这样就成了我爷爷的人了。后来,奶奶常说,这是命。
奶奶出嫁的那天,庆爷足不出户,茶饭不思,有人说庆爷想是变疯了。
繁华的城市总是那么热闹,好多的店面总是那么绚烂。时常时常,我在大街上漫步时,总会在花花绿绿的头巾饰品店里驻足,或者流连其间,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尚美的女孩,会好奇这类饰品饰物。但内心里却另外一翻心思。我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些什么给自己。我只知道,此刻我心不由已地想起了家里的那块红锦帕。这现代时尚的众多饰物 哪一样与我奶奶的花锦帕相似,哪一样又与它质地接近?脑海中的那条花锦帕时隐时现,时近时远,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的答案。
那个幸福过奶奶也痛苦过奶奶的镇子在慢板的时光里悠哉着。而命运给奶奶开了一个天大玩笑,在我奶奶生下我父亲不到一岁的时候,我爷爷突发重病撒手西归。奶奶与年幼的生命就成了寂苦伶仃的孤儿寡母。
沧桑的古镇包容着一切,那些幸福的,痛苦的;那些愉悦的,心酸的;都无法改变它既定的生活轨迹,就像穿镇而过的河流照旧经年不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奶奶在即将淡忘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却奇迹般地出现了,那个人就是庆爷。那是镇里一次规模空前的龙舟赛。那天,好大的雨,也好多的人,镇河的两岸密密麻麻的,简直就是人山人海。茫茫人海中的奶奶就发现了河中龙舟水手中庆爷,而疾驶飞舟上的庆爷居然也在人海中发现了我奶奶。奶奶就说,这是缘。
可奶奶哪能知道,这就是一种无份之缘。
奶奶见到庆爷时,庆爷无言,奶奶无言。
奶奶后来才得知,庆爷自奶奶嫁人后就发誓终生不娶。年轻的庆爷熊腰虎背,结实健壮,好几回有媒婆前来说媒却都被庆爷谢绝,庆爷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
奶奶天生一副织锦手艺,织出的锦帕工艺精细,花色鲜活,是镇里镇外抢手的货品。自从见了庆爷后,奶奶再也不出卖锦帕。却用整整三月的时间织出了一条方方正正的花锦帕,托人送给了庆爷。这就是现在的那条花锦帕。
奶奶期待着的,某一天,庆爷会来见她的。
可庆爷从此杳无音讯。
奶奶想,大概庆爷娶人成家了。
庆爷还是没有消息。
几年后的一天,奶奶终于得到庆爷的不幸消息。不识水性的庆爷在河中放排时,失足跌入河里,死了。
奶奶风急火燎地沿河寻尸,不见庆爷的尸首,却在几十里的河流下游的一块岩石边发现了一条水渍渍的花锦帕,奶奶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庆爷的心爱之物,却再也认不出寻找庆爷的漫漫长路……
临江而立的奶奶,泪洒成河。
好多回,我都希望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奇故事,它不会与我命苦的奶奶有一点半点的瓜葛与牵连。命运多舛的奶奶经历了太多的灾难与不幸,她那孱弱肩头哪堪如此接二连三沉重的载荷,我不知道奶奶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不知道奶奶怎样饮下那些比镇河还多的苦泪,奶奶究竟依靠着什么,我同样无法得知。
春天来了,杨柳风柔蔓地撩拨我的长发;秋天来了,飘零的落叶也勾起了我缠绵的心思,带着奶奶的花锦帕,我走过了好多好多春秋冬夏,漫漫的时光里,花锦帕给了我无数次的心灵慰籍。我曾经流连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铺面,在惹目的丝帕里寻找着花锦帕的影子,在高大的石狮前倾听花锦帕的心语,在雅贵的围脖上嗅触花锦帕的气息,那么遥远的时空,花锦帕还抚慰着我幼嫩的思想。
百合花又开了,奶奶您还记得她那清新的芬芳吗?您可知道。您走过花季的孙女也即将披上洁白的婚纱走进神圣的婚礼殿堂。您会在遥远的天国祝福即将成为新娘的我吗?
奶奶,我会带上您的花锦帕,细细地珍藏。因为您的花锦帕,我能找到一片纯净的爱情天空,因为您的花锦帕,我会步入一个幸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