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 花
乡村野地,千草百花,但能捋掐回来当饭吃的花,只有槐花。因此,山间乡村,多栽槐树。脉脉山梁,缓缓山坡,崖边沟坎,村旁道畔,房前屋后,槐树处处可见。
春夏之交,迎春腊梅,牡丹芍药,桃花梨花杏花,早已落英缤纷,花飞花谢。伴着五月雨丝,初夏清风,槐花宛如羞涩的少女从温馨的小屋走出了,清香飘拂,溢满鼻官,抬眼望那异香流溢处,洋槐树高高低低,枝叶葳蕤,满树繁花,雪白的槐花如雪如银,阳光之下,银光闪烁,一嘟噜一串串,缀满枝头,开上去,一直开到高空,喷发着馥郁的香气,弥漫天空,飘逸山外,小山村也沉醉在香味缭绕的迷幻境界里,在醉人的香气中,令人遐想翩翩。
“野菜半年粮”,荒年饥馑,在乡下是常有的事。春末夏初,青黄不接,以菜代粮,辘辘饥肠,总算有了填充之物。三月苜蓿,鲜嫩可口;四月之时,苦苣灰条,刚刚长起,剜一篮回来,或煮熟凉拌,或直接和饭,也能添补许多粮食。五月,麦苗青葱,地里的野菜却剜光了,这时候,团团簇簇的槐花,像初雪,一大串一大串地堆满槐树枝头,村里的半大男孩挽着竹篮,猿猴般敏捷,噌噌噌,眨眼间一个个攀上了槐树,分开腿骑在牢实一些的枝杈间,手一伸,捋来满把碎银样的槐花,大口大口嚼了起来,那味道清幽幽,甜津津,有一丝淡淡的苦涩。但槐花无毒,吃多了,肚子发胀,不伤胃伤身。孩子们边说边笑边咀嚼,吃得半饱,才捋满竹篮,又猴儿似的溜下树来,哼着童歌,蹦蹦跳跳提回家去。当晚,氤氲全村的饭香气味中,是清香清香的槐花气息。
槐花花期长,花期一过,却不能食用。槐花能生食,但煮熟或凉伴与大肉共炒,更有一股鲜甜的香味。小时候,我们姊妹众多,年年缺粮,槐花几乎要接济近半月的口粮。记得母亲那时经常给我们做的是洋芋焖槐花。把洋芋切成细丝,滴少许油,撒一把盐,旺火炒过,然后蒙上厚厚一层槐花,盖严锅盖,用文火焖半小时,揭开锅盖,满锅雪白,香气腾腾,我们围站在灶旁,早已馋涎欲滴了。倘若把大肉或鸡蛋同槐花一起焖熟,那几乎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那时,偶尔吃一顿这样的槐花焖饭,口舌溢津,齿颊生香,孩子们吃得地动山摇,母亲忍不住笑骂起来:“看那吃相,狼一样的,慢些吃呀。”我们给母亲送去笑脸,贪馋的嘴却离不开碗边。
我的家乡贫困,七沟八梁,又十年九旱,旱魃为虐,黄土干坼,草枯树死,人畜饮水都困难。槐树却极耐干旱,不管山梁怎样陡峭贫瘠,它都都能顽强生存,尽心尽力帮助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荒年。昨夜,月光如水,虫声如唱,凉风习习,槐香阵阵,我们三个吃着槐花,度过十数个灾荒年月的朋友,在初夏的槐树下,促膝围坐,共话槐花,不胜感慨:要是没有槐花,真难想象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怎样度过!
槐花,是开在乡下人心田、永不衰败的花,洁白,幽香,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