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
七八十年代的齐鲁大地,虽说改革开放的号角已吹响,但,这片土地上还是显得苍白而无力。
鲁北地区的一个农村,村子不大,土坯垒的土屋很是流行,屋基是十几层的青砖,上面是土坯,屋顶是中间略鼓的平顶。有的屋顶都已长出茅草,在深秋的季节,很是萧条。风一过,便扭身摇头,个个注视着这个幽静而安详的村庄。
一群孩子在村中间的空闲处玩耍着,三五个大人或站,或蹲,谈论着各家的收成。此时,太阳西斜的厉害,庄稼基本都已收获,只有自留地里的白菜,还等待着寒霜的考验。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衬着树枝上的几片枯叶,还有几户人家升起的炊烟,构成了一副看似不和谐的画面。
“明明,回家来吃饭了。”
一个一米五几的中年妇女出现在孩子们身边。只见她脚穿布鞋,下身穿黑色裤,上身穿淡灰色条格袄,虽说朴素,但干净利落。头发到肩长,额头用髪针别起来,看上去三十四、五岁,脸上似饱受沧桑的感觉,是岁月的磨炼。
她一边用系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一边冲着一个孩子高喊着。
“你这孩子,听见没有,快点,别玩了。”
“哎,这就行了娘。”
一个清亮而稚嫩的声音从那群孩子中传出。
孩子们玩得是跳布袋的游戏。地上画着七条线,每条线相隔一样远,约一步,玩的人分两组,哪一组先把六个空格全占为自己的领地就为赢。
一个看上去约七岁的孩子,个子约一米左右,略瘦,短发平头。正低着头,十分专注的用自己穿布鞋的双脚夹住布袋,腿弯曲,身子下沉,双臂向后摆,而后用力跃起,向前方的目标掷出,布袋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恰好落在最远处的空格内。又见他单腿立起,单跳着到布袋旁,弯身捡起。此刻,就有另两个孩子欢呼起来,他们高兴地搂在一块,十足的庆祝了一番。
“娘,好了,咱家走。”
刚才单腿跳的男孩跑过来,冲着母亲说到。脸上涨得红红的,喘着粗气,用拿着布袋的手臂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
“方子明,咱明天玩弹琉璃蛋蛋,敢吗?”
身后传来挑战的声音。方子明一听就是高山,头也不回,高举右手,“没问题,咱明天还是在这里。”
孩子们散去了几个,村庄恢复了些平静。
“娘,俺哥回来了吗?”
“嗯,放学刚到家。”
“哦!那俺爹呢?”
“他挑水去了。”母亲用手捋了捋头发,“看看回来了吗,都做好饭了,就等着你们吃呢。”
他们穿过大道,在两个猪圈旁走过,还能听到猪的叫声,看来也是饿的。进了朝西的大门,一个四间屋东西宽,五间屋南北长的院落,南屋三间,北屋四间,都是土坯,土墙。院落中有一个大的磨盘,四五棵枣树和榆树。
“哥,在吗?”
方子明几步窜到北屋门口。
“回来了,你又玩啥去了?”
一个声音传出来,随即一个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探出头来。
“咱爹还没回来啊,哼,咱娘叫我回来早了,还没玩够呢。”
方子明没等哥哥说话,又一下蹦到院子中。
“明明,不能再玩去了啊,你爹这就回来。”母亲立刻喊住方子明,怕他又出去疯,再费劲找他。
“哦!”方子明答应着。他扭头看了看门口,没有爹的身影。又瞧了瞧在火屋的娘,正忙碌着拾掇饭。方子明径直走到西墙边,拿起扫帚,沿着大门内的地面忙活起来。
“长平大哥,你挑水呢?”
“哦,你干啥去?”
“找孩子吃饭去,玩的都疯了,半天没见人影了。”
一中年妇女与一中年男人一问一答道。中年男人也是蓝布鞋,黑色裤,灰色袄,一副扁担担在右肩,两头各挂一铁桶,每桶水足有二十几斤。步子稳健,看上去轻松自如。看上去有三十五岁左右,略瘦,显黑的脸庞,带有皱纹,饱含着劳动的痕迹。进的门来,一眼看见小儿子正在扫地,脸上欣慰的一笑:“扫的慢一点,主要是扫干净了。”
“哦,知道了爹。”
扑楞一下,吓得方子明差点把扫帚扔到地上。他抬起头看了看大门的门楼屋檐下,一只麻雀飞出来,他拍了一下胸脯,小心的走过去,向上望了望,没发现啥。这时从上面飘下一只羽毛,在眼前一晃,弯身捡起,闻了闻。
“哥,快来啊,这有窝家雀。”
“在哪啊?”人与声音一起到。哥哥身高一米一、二,比弟弟胖些。手里还拿着铅笔,一下子蹦过来。
“在这,刚才飞了一只,还吓我一跳呢!”方子明用手一指上面。
“来,我爬到大门框上,看还有没有?”哥哥起身抓住门框,木门“吱”的一响,“你扶着门,别让它转。”
“哎,。”方子明顺手一扔扫帚,过来帮忙。
这时母亲恰好端着棒子窝头走出火屋门,抬头看到他俩叽叽喳喳,不知瞎捣鼓啥。
“快来吃饭。”
“哎,这就来,逮家雀呢。”
“先别逮了,你这时候逮不着,等黑天了,用灯照着好逮。”母亲停了停脚步。
“是吗,好赖。”
母亲的话起了作用,哥俩迅速收拾停当,回到北屋来,准备吃饭。
饭罢,天已略黑。母亲收拾碗筷,父亲拿出已搓好的一布袋烟叶,顺手捻起一张纸,双腿夹住放烟叶的布袋,左手拿纸,右手伸到袋子里捏出一把叶子,撒到纸上,再用右手平铺了一下叶子,两手夹住,一卷一转,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转纸的一端,裹叶子的纸肚放在左手掌掌心,略紧的夹住,转了几下,又拿起在舌尖一添,刚好黏住纸边。再把右手搓的纸尖掐去,就成了旱烟。他又在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煤油灯,掏出洋火,“嗤”的划出弧光,点燃了煤油灯,紧接着又点着了夹在嘴上的旱烟。吹灭了火柴,挑了挑灯芯,霎时,屋里明亮了许多。
“爹,给俺逮家雀去,就在门楼里,俺哥看见了。”
方子明迫不及待的摇着父亲的手,母亲在一边微笑着。
“行,还早,得等等。”
“为啥?你这不没事干吗?”
“呵呵,外面还没很黑,等黑了天,家雀呆在窝里老实,用灯一照,随便你逮。”父亲把握的说道。
“真的?太好了,哈哈。”方子明高兴的不得了。
“哥,俺现在看看你的小画书吧,那本《霍元甲》还没看完呢。”方子明没有闲的时间。
天终于黑下来,那时的村庄,几乎都没有通电,村落四周树木多,深秋的黑夜,格外的黑,又格外的静。父亲搬了一条凳子,哥哥拿着灯,方子明跟在后面,三人来到大门处。父亲身子高,站在凳子上,头刚好与屋檐齐着。接过哥哥的灯,照准麻雀的窝,腾出一只手去掏,一下就抓出一只来,就在递换手的空当,扑楞一下从窝里飞了一只。父亲急忙用灯照了照窝,空了。
“没有了,飞跑的那只今夜是不回来了。”父亲惋惜道。
他们回到北屋,父亲找出一根细线,拴住麻雀的一只腿,另一端拴在了桌子腿上。
“不要光逮着它,它会气坏的,这样拴住它,不碍事。”父亲嘱咐道。
“行,明日玩的时候,再放了它。”方子明不无得意的说。
哥哥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他,在桌子上腾出一个地方来,铺开他的书包,拿出语文、数学,做起作业来。哥哥已读三年级了。本村就有一个学校,由一个老师,三个年级的学生,且在一个教室,升到四年级时就去乡里的中心小学。
天蒙蒙亮,哥哥就起来了,因为有早读。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方子明睁开朦胧的双眼,撩了撩被窝,发现自己在炕上。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得,快速胡乱穿上衣服,在炕底下蹬上布鞋,几步窜到桌子边,找了一下,啥也没发现,又跑到院子里,看到母亲端着饭回屋。
“娘,家雀呢?”
“哦,跑了,没拴紧,等让你爹再给你逮。”
方子明一下子没了精神,垂着头。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下几片叶子,伴随着“啪了、啪了”的响。树枝上麻雀的叫声,三五成群,声音婉转、动听。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停在了一只麻雀身上,凝视了许久,直到飞走。
本村小学的教室里,三个年级的学生总共也就二十几个,同用一个黑板,用砖、石板砌成的书桌,板凳是自己在家带来的。石板上都放着有各自母亲缝制的花布书包。最得意的时候,便是背着书包,里边装有新课本,走在村子里的大道上。
老师背着学生,在黑板上用粉笔给三年级的学生写着作业题。老师是本村的高老师,估计有五十开外,个子不高,逮着花镜。班里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东一下,西一下,惹得其他学生嘻嘻哈哈,叽叽咕咕。
窗外由两个小人头,时而探出来,时而隐去,像是偷窥,惹得好几个学生不安心学习,跟着与窗外的小孩对视。方子明的脸露出来,扫视着教室,也找到了哥哥。又看了看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挺好看,就是不知道是啥。他怔怔的呆在那里,看着学生们手里的课本,似有一种占为己有的神情。
“好小子,小明、小山,你俩三天两头的来,是不是喜欢上学读书了?”
两个孩子被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高老师不知怎么站在教室门口。方子明和高山不敢看老师,呼啦一下,扭头就跑。
“等你们读书了,我再收拾你们。”身后传来高老师的吆喝声,随即引来教室里学生们的爽朗笑声。
吃罢中午饭,母亲干活,爹也一抬屁股走出了屋门。方子明看到哥哥用仅有的一把暖瓶倒了一碗水,推了推放在桌子角的书包,喝起水来。
“哥,教俺认字吧?”方子明认真的摸样。
“不行,你玩吧,我还认得不多,不教。”哥哥头也不抬,仍喝他的水。
母亲看了他一下,说道:“你就教他几个,明年你弟弟也上一年级了,好学的快,现在你又不急着走。”
哥哥站起来,拿起书包,走到弟弟身边,扮了一下鬼脸:“让高老师训怕了吧,哈哈……”随即跑了。
“哼!”方子明也不示弱,对着哥哥的背影顶了一下。
母亲收拾好了一切,拿出没有书皮的语文课本,对着方子明说道:“咱不用他,我教。”母亲走过来,坐在了方子明的身边。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扑面,暖暖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映得母子二人的脸庞白的干净,红的滋润。
哥哥准备去乡里的小学读四年级了,方子明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当时的农村,大多数孩子到了七、八岁才开始上学,也有的孩子九岁、十岁上的,是家境所致。
教室里依旧还是那二十几个孩子,依旧是带着花镜的高老师,只是前排坐着的是新到的四、五个毛头孩子。那时的学校,考不上上一年级的学生,是要留级复读的,对此教育部门要求很是严格。方子明除了上学,放学后依旧与他的伙伴们玩着各种游戏。比如,有滚铁环,跳方,打榨,摔洼屋,坷垃仗,捉迷藏。也时常以给猪、牛,羊打草为由,跑出去下水库摸鱼,结伴偷个瓜,瞄过邻村的苹果桃树园,还在下雨时去杏树林摘杏,让人家追的到处跑。
读书的第二年,记得有一次偷摘人家西瓜的经历。
好像是星期天,邻村的一块地就在村子的后边不远处。也不知是啥原因,种西瓜的人家把地选在了这里,也许是避开本村的毛头孩子吧,可他忘了这个村子的孩子们,他们也毫不示弱。中午的太阳很刺眼,热的透不过气来。饭后,他们几个凑了起来,有个坏脑袋的一出馊主意,其余几个一呼百应,就直奔村后。他们穿过马路,绕过两、三块地,就看到不远处一棵小树下搭着的棚子。
“等等,我去看看。”高山摆了一下手。
其余几个蹲在原地不动,扫视着。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村里狗叫的声音。高山俯着身子折回来,脸上很是得意,压低声音:“他睡着了,在棚子里,我还听到打呼噜了呢,嘿嘿……”他捂着嘴笑着。
“真的?”方子明跟了一句。
“别看错了啊。”立军也追了一句,“要是逮着了,小心我砸你。”
高山没说啥,只是白了他一眼。
他们慢慢地前移,迈过这个地沿就是西瓜地了。西瓜一个个排满地,圆圆的,这么热的天,要是来几口,太过瘾了。
“动手。”
高山第一个窜过去,其他几个也快速跟上。他们俯下身子,像大人一样,把耳朵贴在西瓜上,用手轻轻地拍打着,煞有摸样的辨别成熟。不一会儿,他们人手一个,正当他们准备撤离,不知什么时候,高山溜到棚子边,抱着半块熟透了的西瓜返回来。
“走了,快点,他快醒了。”立军说完,第一个溜了。
这是他们最成功的一次,他们吃了个嘴满肚圆。过了好多天,他们还每天热论着那个睡的似猪一样的看瓜人,也各自吹嘘着本领,自然也就传到大人那里。那时的农村,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大人们只是对他们训了几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转眼,方子明也到乡里的小学读书了。由于自己在一年级和五年级各复读一年,直到小学毕业,方子明已虚岁十四了。小学的学习经历,对方子明来说,记忆深刻,也慢慢地打开了他刻苦学习的毅力,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乡第一中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