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一杯卡布奇诺，一圈深深浅浅的褐色，环绕着一颗乳白色的心形。心形上面有一些微小的颗粒，让人想到一颗心上的点点朱砂。老板说，这杯咖啡中加了足够的奶和糖，打出了丰富的泡沫，会非常适合我的口味。看着那漂亮诱人的图案，心里确实不由自主地喜欢。

当我的唇轻轻吻向那些溢着香气的泡沫，瞬间便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个个小泡泡在我唇上热情耗尽后迸裂四射，而后悄无声息。我将杯子稍稍倾斜，一口微苦的液体便进入嘴里。黯淡的灯光，古朴的音乐，也许这样的氛围，最适合配上心海的点点涟漪，也许是那些咖啡不肯白入你口，总要勾起你几缕情思作为补偿。那颗乳白色的心完好无损，思绪便跟着它的香逆光而行，走向远方，将那一幅幅黑白影像静静观赏。

春寒料峭时，不能去田地里劳动的爷爷便每日坐在院子外的房根下晒着太阳。一顶那时候很常见的黄色的确良帽子，帽檐早已泛白，甚至卷起了大大小小的毛毛。一身劳动布的衣服，很像现在磨白做旧后的效果。脚上几乎一成不变地永远都是一双黄色胶鞋。阳光下的爷爷，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是慈善、安详。爷爷坐的那个位置，左边就是一条进出村子必经的道路，我休息时回家，远远便能望见爷爷，他也远远地就迎向我一个开口笑。走近，我便会蹲在他身旁，回答他问我的好多好多话。然后，再听他给我好多好多的嘱托和惦记。

爷爷每个月都可以领到钱的。那时，我只要看见爷爷将换下的衣服不掏衣兜就放在那里，就会偷偷地拿出来翻动，期盼翻出我想要的惊喜。有时，一抬头，发现爷爷正站在窗外笑眯眯。原来我每个小举动根本逃不出他的注视。“这孩子，我换下的衣服，你掏它干啥？”“我就是玩玩。”没得到惊喜，却也喜滋滋地没有失意。

奶奶，更多的时候都是拉着我的手，走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走得极不情愿，她便强拉硬拽。嘴上总是念念不停，有时是很温柔地嘱咐：回去，好好听话－－有时是狠狠地训责：这孩子，咋就这么不听话！奶奶说话时无论是怎样的态度、语气，抓着我的手总是紧紧地，好像非常害怕稍一松劲，我就会转身跑掉。

那时候，奶奶的腰板是直挺挺的，步子也迈得很稳。后来，不知不觉地奶奶的后背开始弓得像个驼子，而且那驼子越弓越高。再后来，就是卧病不起。看着她痛苦得眉头紧蹙，我多想再犯一回小时任性的脾气，让她再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再送我一程春风拂面的温暖与惬意。

咖啡淡淡的苦味咽到了肚里，丝丝香气却黏在唇边，黏到心里。如今，我已能把那些咖啡般的日子，品出奶香。却已是我在人间，你们在天堂。如若心有灵犀，请剪我一阕悠悠怀念，裁一身喜欢的春装。穿上它牵手到郊外去走走吧，看看树树杏花浓，棵棵杨柳青。看一副山青水明、云淡风轻。再将你们对我的疼爱，幻化为梨花白、桃花红，在静静流淌的时光里纷扬飘香。亦或幻化为一场春雨无声，浸润我的岁月，柔软，安宁！

杯中那颗心被我吻碎了。那些咖啡般的日子里，是兄弟姐妹这包太古，冲淡了它原有的苦味。八个姐妹中的老大，是沙漠中的一棵胡杨，也像我们兄妹的沙棘。

老六从小就因一双湖水般清澈水灵的大眼睛招人喜欢。本来已经很美了，可偏偏在两汪湖水的上面还生了双层了遮帘，让我这个已知道虚荣臭美的姐姐，也在羡慕中掺杂着妒忌。那年，我为了炫耀刚刚学会的织毛衣的手艺，把她当了我第一个实验对象。敖日熬夜，一件毛衣被我费很大力气才套在她身上，立正一看，她不是很胖的小身子，被箍得像一个椭圆形的木制酒桶。老婶看着她的爱女被我弄成酒桶，却并不心疼，只是一味地笑。我也就大胆地跟着哈哈笑。

老七、老八是同龄。她们六七岁时，都早已长发过肩。我总想表现自己有绝妙的手艺，便把她们的头发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弄得五花八门。有时她们甩着我成功创作的辫子，高兴得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有时也会出现败笔，辫子没扎成功，却又缠缠绕绕地散不下来。我每动一下子，她们都会疼得快掉出眼泪。更多时候，我还是能把她俩打发得笑颜如花。最喜欢老八的笑，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咯咯地脆生生地响亮，让你再紧揪的心都会跟着响亮。

飞逝的流光，带不走轻轻浅浅的笑，冲不淡丝丝缕缕的甜。此时，我于这山城静坐，而你们，却已远在他乡。我有我的酸甜苦辣，你们有你们的欢喜忧伤。若春风能解人意，就替我捎去阳光般的思念，挂在你们每日必经之路的枝头，长出桃红柳绿，长到繁花似锦，茂密成荫。然后再带回你们的音容笑貌，飞进我的梦乡。

五个兄弟中老大一直憨憨的，从不会巧语花言。老二骑在牛背上，用一只短笛吹奏整个春天。老三趴在磨盘边的小褥子上，圆圆的眼睛，嫩嫩的皮肤，漂亮得像个女娃娃。老四把对武术的酷爱发挥到了极致，天天跟在师傅后面，屁颠屁颠地。老五在个子还不及我的自行车车把高的时候，就能拿下我挂在车把上装满重物的大兜，挎在肩上趔趄着走向屋里，嘴里不忘说着：“二姐，吃了饭再走。”那负重趔趄着的小背影，一下子在记忆里定格成永恒。

如今，兄弟们早已或正在远离青葱年岁。只有家乡的菜园还春来年年绿，而大家则成了我在这方，你在那里。

灯光依旧黯淡着，古朴的曲子依旧在旋转，不放过每个角落。杯中的那颗心被我吻得荡然无存。好想，有你们围坐身边，共饮一口咖啡的醇香，共撷一段旧日时光。笑到满眼泪水，品到苦中含香！

（作者：飞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