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我是一个最不爱母亲的不肖之子,却又是享受母爱最多的人。
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我与儿时同伴偷摘邻家尚未成熟的毛桃苦李。傍晚,我还没跨进家,邻居大婶就用围腰布兜着一篼被我们糟蹋得掉在地上的证据来家里告状了。父亲当着邻居的面,不由分说地、气势汹汹地用麻绳把我绑在木楼梯上,扯竹条子抽我的手脚。三个兄妹站在旁边不但不替我求情,反而“从小偷针,长大偷心”说些赶鱼进耙篓的气胀话来落井下石。母亲则温和地解开麻绳,把我搂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说:“只要你给大婶承认个错,我们就原谅你。”
七岁的我,同伴都上学去了,我还趴在母亲的背上睡觉。由于我患上严重肠胃炎,母亲不得不用布腰带把我绑在背上参加大集体劳动,抢工分。母亲每隔一个时辰要抱我拉屎拉尿,队长嫌弃母亲干活不利索,一天的工分只算一半。母亲当然不乐意,遂砍掉自留地上野生的竹子扛到集市上变换成马桶座椅,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那年月,家里一日三餐是荞麦饭或苞谷饭,这对于我是难以消化的,母亲则把荞麦或苞谷面熬成糊糊状,里面加点盐,然后一勺一勺地边吹冷边喂我。还没等喂饱我,队长就敲铃铛催促出工了。这时,母亲则以最快的速度胡乱地吞下荞麦饭或苞谷饭,急忙把我掀翻在背上绑牢固,慌慌张张地追撵着群众队伍跑。后来父亲告诉我:“你的童年是在你妈的背上度过的。你妈患上老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当时,我的眼泪禁不住井喷。
周末是母亲最繁忙却又最快乐的一天。大哥读师范,每个周末必须回家一趟,等到星期天上午十点的时候,遂向母亲索要生活费:“妈,给我二十块。”母亲习惯地从胸前的衣襟里摸出之前已向邻居借来备好的钱递给大哥,然后,催促我赶紧吃午饭,趁早去赶集。我们三娘母要扛竹子赶二十里山路,到集镇上卖来给我和二哥做生活费和返校路费。母亲生怕卖钱不够我们三兄弟分配,就狠心地多加几根,一路上压得她不停地换肩。看着母亲扛着体型比她身体庞大好几倍的竹捆,压得她步履蹒跚、前行艰难,我心疼地轻唤母亲,想让她卸点货分摊给我。可是,母亲却疼爱地笑着拒绝了:“我还想帮你匀一点给我呢。你们是刚刚冲起来的十四、五岁的嫩薹薹,光忙着抽身子,还没有足够的力气和韧劲与百斤重担较量。”
我在省城读书的四年间,母亲按月给我汇来生活费。母亲没读过书,不识字,她就去镇上请远房亲戚舒老师帮助她填写汇款单。每次我收到汇款单时,暗自责怪母亲把我的名字“班正堂”错写成“班政唐”,尽管要经历很多波折才能从邮局兑换到钱,但我的内心还是激动不已。
及到我立业成家,有了可爱的女儿了。但是,我顾得了工作,就顾不了孩子,往往为了家庭琐事常与爱人争吵。母亲本来也是帮助大哥二哥家带孩子的,可对原本身体就羸弱的我总是放心不下,遂偷偷跑来帮助我。她说,你的兄妹我都不担心,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你!
母亲守我到她92岁那年,突然吵着要回乡下老家,说是落叶归根。去世那天,我还在电站上班。当我赶到老家时,兄妹们都怪我不孝,说母亲临终前只惦记我,总喊我的乳名死不瞑目。我假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长久地跪在已经僵硬冰冷的母亲身边忏悔,轻轻抹去母亲尚未闭合的泪眼。这时,不知谁在大骂,我还以为三叔会哭晕死去,原来是个白胆猪!其实,我不是不悲伤,是不想让母亲为我难过。
有亲戚朋友到家里做客串门,陡见我家墙壁上挂着父母亲的遗像,不解地问,别人家都挂婚纱照或者吉祥照,你怎么挂这个晦气的老人像?我却不咸不淡地说,母亲在生的时候,我没有很好的陪伴她,现在要让母亲时时刻刻看着我过好每一天,再也不让她操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