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秋至
又是一年秋至。城市里,公园的绿化树渐渐泛黄着红,秋风佻达地把它裙裾扫过,顺势一抖,漫天落叶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诗意地渲染着离愁别绪。
站在窗前,透过城市高楼的缝隙眺望远方。总是在季节更替的日子里想念我的故乡,想念我永远安息在那片山水的亲人。此时,它应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了。
那天在家整理书籍,我看见了她,我故去的奶奶,她在那本厚而大的书里,她在让·弗朗索瓦·米勒的画里!不明白的是,奶奶,你怎么会在一幅十八世纪欧洲人的名叫《拾穗者》的油画里?
天高云淡,秋天辽越的大地。收割后的田野里,只剩下无边无际金黄色的麦茬,远处有高高的麦垛,还有运庄稼的马车,近处三个弯腰捡拾麦穗的农妇,虽然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可是,每一位都像极了我的奶奶。
永远佝偻劳作的身影,还有我奶奶劳动时的标配:头上缠着的头巾,腰上拴着大而长的围裙。奶奶的围裙,我遥远记忆里的百宝箱,那里面兜着我童年的快乐和幸福。奶奶不仅会从那里掏出麦穗和玉米,还会从那里掏出花生、红薯、野果……当然,她也曾从那里掏出幼小熟睡的我。
我在米勒的画里仔细寻找,不放过田边地角,还有远处高高的麦垛,想找到在某个角落贪玩的我。伸出手,我试图想扶起画中奶奶佝偻的腰,奶奶,我好心痛你的腰。不知道,曾经,在每天繁重的劳作之后,你是怎样用难以直立的腰,背着儿时的我,走过故乡高高的山梁,走过村头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回绿树修竹掩映的家?
米勒笔下的乡村,满纸满幅洇染开去的灰蒙,就算是秋天下的原野,也浮着一种薄薄的雾气,像那些挥之不去浅浅淡淡生命的忧伤和苍凉,这也许就是生命真正的底色。我能嗅到收割后大地里萦绕着庄稼的清香,但捕捉不到丰收后的安逸、富足和踏实,那落日余晖下永远佝偻的背影,讲述着生活的艰辛和疾苦,画中我奶奶一样的农妇,永远定格在那里,虔诚地俯首于大地。
可是,在我的回忆里,我童年的故乡,天空永远是蔚蓝或绯红,空气里永远流动着明媚和煦。长大后,我才渐渐明白,曾经那些生活的风雨雪霜。原来,一直都被奶奶用矮而小的身子抱揽遮挡,留给幼小的我,是永远恒定的温暖和艳阳。
奶奶曾说我是神赐予她的忘忧草。我常暗自感恩上苍,能在奶奶有生之年给她安慰和快乐。儿时,每当奶奶劳动回家,再累也会抱我入怀,我伏在奶奶怀里,查看奶奶手上劳作留下的伤口,总会一边心痛地吧哒着眼泪,一边张着小嘴对着伤口使劲吹气。此时的奶奶,脸上皱纹舒展,将有伤口的手放在胸上,朗声笑着哄我:我家小乖的“呼呼”,是世间万能的疗伤药,手不痛痛,心也不痛痛了。
小小的我,好庆幸有如此神奇的魔力。许多有星星的夜晚,我曾偷偷向神祈愿,求神赐予我永久的魔力,并许诺再不淘气。
长大后的我,仍有对着伤口吹气的习惯。可是,奶奶,我好难过,自你走后,小乖的“呼呼”就失去了魔力,它再也不能吹去那些生活的伤痛,身上的,心上的。
宿鸟归飞,秋来夜凉,忧伤漫上城市的高楼,有人独立。
故乡遥,何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