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思念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在“天国”的母亲还是那样地忙碌:天不亮就起床做家务活,不是忙着煮早饭,就是给猪、鸡、鸭添食。尽管忙得团团转,但很有头绪,也很开心。我劝她歇歇,好好保重身体。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大家子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不早起咋个办,坡上还有那么多农活要做,做一件少一件,庄稼人命苦,不干活就得饿肚皮。
我无言以对,也知道劝慰无力。但母亲的话让我揪心不已,因为我帮不上她一点忙,更莫说照顾她老人家了,竟在梦中呜咽地哭了起来,泪洒梦里,伤心到极处哭出了声。醒时,泪水已打湿了枕头,嘴角还在不停地抽泣。
随即,我披衣起床来到客厅,撩开窗帘,窗外夜色如墨,遥望星空,不由自主地朝老家方向望去。脑海里呈现出九泉之下母亲沉睡的样子。乍暖还寒的初春冷夜,不知母亲是否穿得暖和?日子过得咋样?是否还牵挂着儿女?母亲要是健在的话,农历二月初四,正是她老人家“阳寿”生日。斯人已逝,尽管不能近距离为她祝福唱生日歌,心中只有虔诚地秉烛焚香、呈上好酒好菜,让没享过一天清福的母亲品尝现在的好日子,听听儿女们的心里话,把心中的寄托和哀思用虔诚来表达。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好!
母亲要强的性格铸就了她不服输的品质,在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但学会了料理家务,还成了当地干活的好把式,犁田、翻地、挑抬……哪样活都难不倒她,而且是样样在行,做到极致,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来概括,一点也不为过。我小时候正值大集体年代,社员们靠挣工分得口粮,日子清苦,生活艰难。缺吃少穿是生活的常态。那时,母亲已在大队担任干部,每天是五更起床,子夜入睡。那一双脚板永远不知疲倦。我时常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母亲强大的内心?
在我记忆深处,母亲生平穿得最多的鞋是胶鞋;即便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两个姐姐都参了工,每年自产的粮食除了上交国家外,粮仓里也积存了不少,家里的条件在一年四季的勤俭中慢慢得以改善,她还是习惯于穿胶鞋。姐姐给母亲买了一双皮鞋,但母亲舍不得穿,把它束之高阁,存放在木箱里。那一双双胶鞋,穿出了她风风火火的人生。她常说:“穿胶鞋轻便、起脚,雨天还能防滑,才像个干活的农民,农民穿皮鞋倒洋不土,会遭人白眼,像个‘宝器’。”回到家里或是外出开会,母亲会换上她自己一针一线纳的布鞋。
在母亲的心里,胶鞋就是她的工作鞋。所以,母亲格外爱惜。她有一个习惯,从外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胶鞋上的泥土,擦拭干净后立在墙角;若是遇上下雨天胶鞋被打湿了,就会置放在灶膛口慢慢烘干,然后,再把它们搁在屋檐的透风处,以备第二天穿。母亲很会走路,一步一步,走得轻灵而稳当。哪怕是泥泞小道,鞋面也极少粘泥。有多次跟母亲外出,我穿的鞋糊满泥巴不说,两个裤脚也糊满了泥巴,她总是说:“走路要稳当,脚板不要毛脚乱踩,连走泥巴路都不会,哪里像个农民的儿子。农民就要像个农民的样子,等你长大了,连个农民都不像,看你讨得到什么婆娘。”我望着母亲,咧着小嘴一笑了之。
成年以后,我记着母亲的话走路,试着纠正这个坏毛病,尽管时时在提醒自己,但和小时候相比,仍然是好不了多少。是啊,农不像农,工不像工,会是个什么呢,自己也觉得尴尬。母亲还说:“就是当一个农民,也要有文化,才算是文武双全。有文化就会懂很多道理,心里会亮堂,有力气才会吃苦耐劳。一个人不要像狗屎做鞭,一闻(文)必臭,一舞(武)必断,那还有什么活头。”
任村干部那些年,母亲心系群众,胜过关爱家人,而且毫无半点私心。老家的村庄院落一到雨天泥泞不堪,出行格外困难。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期以前,母亲在村上相继担任村长、书记。为了方便村民出行,她带领村组干部合理规划和建设了几条连通邻村的主要干道,还发动全村群众修筑了数条通组毛坯路。那年月在各方面条件十分有限的情况下,一条条毛坯路通向了村庄院落,乡亲们的笑脸荡漾在母亲的心头。母亲生病住院前,积压在她心头的愿望得以了却,那就是本组连接四个院落的机耕道得以贯通。母亲去世后,经过父亲的极力争取,昔日坑洼不平的泥巴路,变成了平整亮堂的水泥路。
前不久,我回了趟老家,现任村支书跟我唠起了家常,还带我参观宽广洁净的水泥路。我们边走边聊,提及我的母亲,从他口里流露出无比的敬意:“你母亲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从不整人害人,一心为公,全村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尊重她,过早的离世很是为她惋惜。要是她地下有灵知道村里现在的变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母亲在当地有着极好的口碑。平日里,只要哪家有事找她,她总是尽力相帮。我们姊妹相继参加工作后,母亲都会时不时地告诫我们:“别人的好处不能平白无故得,坏事更是做不得。‘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要有羞耻之心,活起来才踏实亮堂。按照农村的说法,一定要安分守己做人才是。”而今,母亲虽已逝去多年,但这一谆谆教诲,时时萦绕在我的耳旁——我仿佛看到,远在天国的母亲,正用她那可以洞察一切的双眼,关切地注视着她的儿女们。
母亲生病需要照顾时,我没有陪伴在她身旁;母亲住院想吃点啥时,我不知道也没遂她愿;母亲饱受病痛折磨时,我没尽力想办法减轻……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痛。那是钻心的痛!自责的痛!负疚的痛!
突然,我的脑海里浮现起著名作家彭学明先生的纪实散文《娘》中的一段话:“娘,就是那只飞了一辈子都没有停歇、无处停歇,也不肯停歇的无脚鸟。娘心中的天堂和太阳就是儿女们的幸福和安康。娘穿过一生的风雨和辛劳,把儿女带到风平浪静的港湾,让儿女得到幸福安康后,精疲力竭,戛然而逝了。”我觉得,这段话也是写我母亲的。我的母亲,不也是那只“没有停歇、无处停歇,也不肯停歇的无脚鸟”吗?
母亲,您安息吧!
我祈祷母亲的来生不再是一只无脚鸟。倘若有来世,我还将做您的儿子,一定要好好地孝敬您、报答您,以赎回我那没有尽到的义务和责任。